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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8/12 3:24:00

华而不实(文/欧.亨利)

托尔斯·钱德勒先生在他那间在过道上隔成的卧室里熨晚礼服。一只熨斗烧在小煤气炉上,另一只熨斗拿在手里,使劲地来回推动,以便压出一道合意的褶子,待会儿从钱德勒先生的漆皮鞋到低领坎肩的下摆就可以看到两条笔挺的裤线了。关于这位主角的修饰,我们所能了解的只以此为限。其余的事情让那些既落魄又讲究气派,不得不想些寒酸的变通办法的人去猜测吧。我们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安详,大方,潇洒地走下寄宿舍的台阶——正如典型的纽约公子哥儿那样,略带厌烦的神情,出去寻求晚间的消遣。

钱德勒的酬劳是每周十八块钱。他在一位建筑师的事务所里工作。他只有二十二岁;他认为建筑是一门真正的艺术;并且确实相信——虽然不敢在纽约说这句话——钢筋水泥的弗拉特艾荣大厦的设计要比米兰大教堂的差劲。

钱德勒从每星期的收入中留出一块钱。凑满十星期以后,他用这笔累积起来的额外资金在吝啬的时间老人的廉价物品部购买一个绅士排场的夜晚。他把自己打扮成百万富翁或总经理的样子,到生活十分绚丽辉煌的场所去一次,在那儿吃一顿精致豪华的晚饭。一个人有了十块钱,就可以周周全全地充当几小时富裕的有闲阶级。这笔钱足够应付一顿经过仔细斟酌的饭菜,一瓶象样的酒,适当的小帐,一支雪茄,车费,以及一般杂费。

从每七十个沉闷的夜晚撷取一个愉快的晚上,对钱德勒来说,是终古常新的幸福的源泉。名门闺秀首次进入社交界,一辈子中只有刚成年时的那一次;即使到了白发苍苍的年岁,她们仍旧把第一次的旖旎风光当作唯一值得回忆的往事。可是对于钱德勒来说,每十星期带来的欢乐仍旧同第一次那样强烈、激动和新鲜。同讲究饮食的人一起,坐在棕榈掩映、乐声悠扬的环境里,望着这样一个人间天堂的老主顾们,同时让自己成为他们观看的对象,相比之下,一个少女的初次跳舞和短袖的薄纱衣服又算得上什么呢?

钱德勒走在百老汇路上,仿佛加入了晚间穿正式礼服的阅兵式。今晚,他不仅是旁观者,还是供人观看的人物。在以后的六十九个晚上,他将穿着粗呢裤和毛线衫,在蹩脚饭馆里吃吃客饭,或是在小饭摊上来一客快餐,或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啃三明治,喝啤酒。他愿意这样做,因为他是这个夜夜元宵的大城市的真正的儿子。对于他,出一夜风头就足以弥补许多暗淡的日子。

钱德勒放慢了脚步,一直走到第四十几号街开始同那条灯光辉耀的欢乐大街相衔接的地方。时间还早呢,每七十天只在时髦社会里待上一天的人,总爱延长他的欢乐。各种眼光,明亮的,阴险的,好奇的,欣羡的,挑逗的和迷人的,纷纷向他投来,因为他的衣著和气派说明他是拥护及时行乐的信徒。

他在一个拐角上站住,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折回到他在特别挥霍的夜晚往往要照顾的豪华时髦的饭馆去。那当儿,一个姑娘轻快地跑过拐角,在一块冻硬的雪上滑了一下,咕咚一声摔倒在人行道上。

钱德勒连忙关切而彬彬有礼地扶她起来。姑娘一瘸一拐地向一幢房屋走去,靠在墙上,端庄地向他道了谢。

“我的脚踝大概扭伤了。”她说。“摔倒时蹩了一下。”

“疼得厉害吗?”钱德勒问道。

“只在着力的时候才疼。我想过一小会儿就能走路的。”

“假如还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年轻人建议道,“比如说,雇一辆车子,或者——”

“谢谢你。”姑娘恳切地轻声说。“你千万别再费心啦。只怪我自己不小心。我的鞋子再实用也没有了,不能怪我的鞋跟。”

钱德勒打量了那姑娘一下,发觉自己很快就对她有了好感。她有一种娴雅的美;她的眼光又愉快又和善。她穿一身朴素的黑衣服,象是一般女店员的打扮。她那顶便宜的黑草帽底下露出了光泽的深褐色发鬈,草帽上没有别的装饰,只有一条丝绒带打成的蝴蝶结。她很可以成为自食其力的职业妇女中最优秀的典型。

年轻的建筑师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要请这个姑娘同他一起去吃饭。他的周期性的壮举固然痛快,但缺少一个因素,总令人感到枯寂;如今这个因素就在眼前。倘若能有一位有教养的小姐做伴,他那短暂的豪兴就加倍有劲了。他敢肯定这个姑娘是有教养的——她的态度和谈吐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尽管她打扮得十分朴素,钱德勒觉得能跟她一起吃饭还是愉快的。

这些想法飞快地掠过脑际,他决定邀请她。不错,这种做法不很礼貌,但是职业妇女在这类事情上往往不拘泥于形式。在判断男人方面,她们一般都很精明;并且把自己的判断能力看得比那些无聊的习俗更重。他的十块钱,如果用得恰当,也够他们两人美美地吃一顿。毫无疑问,在这个姑娘沉闷刻板的生活中,这顿饭准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经历;她因这顿饭而产生的深切感激也准能增加他的得意和快乐。

“我认为,”他坦率而庄重地对她说,“你的脚需要休息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要长些。现在我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既可以让它休息一下,又可以赏我一个脸。你刚才跑过拐角摔跤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正要去吃饭。你同我一起去吧,让我们舒舒服服地吃顿饭,愉快地聊聊。吃完饭后,我想你那扭伤的脚踝就能胜任愉快地带你回家了。”

姑娘飞快地抬起头,对钱德勒清秀和蔼的面孔瞅了一眼。她的眼睛非常明亮地闪了一下,天真地笑了起来。

“可是我们互相并不认识呀——这样不太好吧,是吗?”她迟疑地说。

“没有什么不好。”年轻人直率地说。“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托尔斯·钱德勒。我一定尽可能使我们这顿饭吃得满意,之后我就跟你分手告别,或者伴送你回家,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哎呀!”姑娘朝钱德勒那一丝不苟的衣服瞟了一眼,说道,“我穿着这套旧衣服,戴着这顶旧帽子去吃饭吗!”

“那有什么关系。”钱德勒爽快地说。“我敢说,你就这样打扮,要比我们将看到的任何一个穿最讲究的宴会服的人更有风度。”

“我的脚踝确实还疼。”姑娘试了一步,承认说。“我想我愿意接受你的邀请,钱德勒先生。你不妨称呼我——玛丽安小姐。”

“那么来吧,玛丽安小姐,”年轻的建筑师兴致勃勃然而非常有礼貌地说,“你不用走很多路。再过一个街口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饭馆。你恐怕要扶着我的胳臂——对啦——慢慢地走。独自一个人吃饭实在太无聊了。你在冰上滑了一跤,倒有点成全我呢。”

他们两人在一张摆设齐全的桌子旁就座,一个能干的侍者在附近殷勤伺候。这时,钱德勒开始感到了他的定期外出一向会带给他的真正的快乐。

这家饭馆的华丽阔气不及他一向喜欢的,在百老汇路上再过去一点的那一家,但是也相差无几。饭馆里满是衣冠楚楚的顾客,还有一个很好的乐队,演奏着轻柔的音乐,足以使谈话成为乐事;此外,烹调和招待也都是无可指摘的。他的同伴,尽管穿戴得并不讲究,但自有一种风韵,把她容貌和身段的天然妩媚衬托得格外出色。可以肯定地说,在她望着钱德勒那生气勃勃而又沉着的态度,灼热而又坦率的蓝眼睛时,她自己秀丽的脸上也流露出一种近似爱慕的神情。

接着,曼哈顿的疯狂,庸人自扰和沾沾自喜的骚乱,吹牛夸口的杆菌,装模作样的疫病感染了托尔斯·钱德勒。此时此刻,他在百老汇路上,周围一派繁华,何况还有许多眼睛在注视着他。在那个喜剧舞台上,他假想自己当晚的角色是一个时髦的纨袴子弟和家拥巨资,趣味高雅的有闲阶级。他已经穿上这个角色的服装,非演出不可了;所有守护天使都拦不住他了。

于是,他开始向玛丽安小姐夸说俱乐部,茶会,高尔夫球,骑马,狩猎,交谊舞,国外旅游等等,同时还隐隐约约地提起停泊在拉奇蒙特港口的私人游艇。他发现这种没边没际的谈话深深地打动了她,所以又信口诌了一些暗示巨富的话,亲昵地提出几个无产阶级听了就头痛的姓名,来加强演出效果。这是钱德勒的短暂而难得的机会,他抓紧时机,尽量榨取最大限度的乐趣。他的自我陶醉在他与一切事物之间撒下了一张雾网,然而有一两次,他还是看到了这位姑娘的纯真从雾网中透射出来。

“你讲的这种生活方式,”她说,“听来是多么空虚,多么没有意义啊。难道你在世上就没有别的工作可做,使你更感到兴趣吗?”

“我亲爱的玛丽安小姐,”他嚷了起来,“工作!你想想看,每天吃饭都要换礼服,一个下午走五、六家串门——每个街角上都有警察注意着你,只要你的汽车开得比驴车快一点儿,他就跳上车来,把你带到警察局去。我们这种闲人是世界上工作得最辛苦的人了。”

晚饭结束,慷慨地打发了侍者,他们两人来到刚才见面的拐角上。这会儿,玛丽安小姐已经走得很好了,简直看不出步履有什么不便。

“谢谢你的款待,”她真诚地说,“现在我得赶快回家了。我非常欣赏这顿饭,钱德勒先生。”

他亲切地微笑着,跟她握手道别,提到他在俱乐部里还有一场桥牌戏。他朝她的背影望了一会儿,飞快地向东走去,然后雇了一辆马车,慢慢回家。

在他那寒冷的卧室里,钱德勒收藏好晚礼服,让它休息六十九天。他沉思地做着这件事。

“一位了不起的姑娘。”他自言自语地说。“即使她为了生活非干活不可,我敢*咒说,她远是够格的。假如我不那样胡吹乱扯,把真话告诉她,我们也许——可是,去它的!我讲的话总得跟我的衣服相称呀。”

这是在曼哈顿部落的小屋里成长起来的勇士所说的一番话。

那位姑娘同请她吃饭的人分手后,迅疾地穿过市区,来到一座漂亮而宁静的邸宅前面。那座邸宅离东区有两个广场,面临那条财神和其余副神时常出没的马路。她急急忙忙地进去,跑到楼上的一间屋子里,有一个穿着雅致的便服的年轻妍丽的女人正焦急地望着窗外。

“唷,你这个疯丫头,”她进去时,那个年纪比她稍大的女人嚷道。“你老是这样叫我们担惊受吓,什么时候才能改呀?你穿了那身又破又旧的衣服,戴了玛丽的帽子,到处乱跑,已经有两个小时啦。妈妈吓坏了。她吩咐路易斯坐了汽车去找你。你真是个没有头脑的坏姑娘。”

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姑娘按按电钮,立刻来了一个使女。

“玛丽,告诉太太,玛丽安小姐已经回来了。”

“别派我的不是了,姊姊。我只不过到西奥夫人的店里去了一次,通知她不要粉红色的嵌饰,要用紫红色的。我那套旧衣服和玛丽的帽子很合式。我相信谁都以为我是个女店员呢。”

“亲爱的,晚饭已经开过了,你在外面待得太久啦。”

“我知道,我在人行道上滑了一下,扭伤了脚踝。我不能走了,便到一家饭馆坐坐,等到好一些才回来,所以耽搁了那么久。”

两个姑娘坐在窗口前,望着外面灯火辉煌和车水马龙的大街。年轻的那个把头偎在她姊姊的膝上。

“我们两人总有一天都得结婚,”她浮想联翩地说,“我们这样有钱,社会上的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们可不能让大家失望。要我告诉你,我会爱上哪一种人吗,姊姊?”

“说吧,你这傻丫头。”另一个微笑着说。

“我会爱上一个有着和善的深蓝色眼睛的人,他体贴和尊重穷苦的姑娘,人又漂亮,又和气,又不卖弄风情。但他活在世上总得有志向,有目标,有工作可做,我才能爱他。只要我能帮助他建立一个事业,我不在乎他多么穷。可是,亲爱的姊姊,我们老是碰到那种人——那种在交际界和俱乐部里庸庸碌碌地混日子的人——我可不能爱上那种人,即使他的眼睛是蓝的,即使他对在街上碰到的穷姑娘是那么和气。”

欧·亨利:《二十年以后》原文及赏析:纽约的一条大街上,一位值勤的警察正沿街走着。一阵冷嗖嗖的风向他迎面吹来。已近夜间十点,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了。在一家小店铺的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男子。他的嘴里叼着一支没
  纽约的一条大街上,一位值勤的警察正沿街走着。一阵冷嗖嗖的风向他迎面吹来。已近夜间十点,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了。
  在一家小店铺的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男子。他的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烟。警察放慢了脚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向那个男子走了过去。
  “这儿没有出什么事,警官先生。”看见警察向自己走来,那个男子很快地说。
  “我只是在这儿等一位朋友罢了。这是二十年前定下的一个约会。你听了觉得稀奇,是吗?好吧,如果有兴致听的话,我来给你讲讲。大约二十年前,这儿,这个店铺现在所占的地方,原来是一家餐馆……”
  “那餐馆五年前就被拆除了。”警察接上去说。
  男子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叼在嘴上的雪茄。借着火柴的光亮,警察发现这个男子脸色苍白,右眼角附近有一块小小的白色的伤疤。
  “二十年前的今天晚上,”男子继续说,“我和吉米·维尔斯在这儿的餐馆共进晚餐。哦,吉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俩都是在纽约这个城市里长大的。从孩提时候起,我们就亲密无间、情同手足。当时,我正准备第二天早上就动身到西部去混钱。那天夜晚临分手的时候,我们俩约定:二十年后的同一日期、同一时间,不论我们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论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俩将来到这里再次相会。”
  “这听起来倒挺有意思,”警察说,“你们分手以后,你就没有收到过你那位朋友的信吗?”
  “哦,收到过他的信。有一段时间我们曾相互通信。”那个男子说,“可是一两年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你知道,那西部是个很大的地方。而我呢,又总是不断地东奔西跑。可我相信,吉米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来这儿和我相会的。他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啦。”
  说完,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巧玲珑的金表。表上的宝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九点五十七分了。”他说,“我们上一次是十点整在这儿的餐馆门前分手的。”
  “你在西部混得不错吧?”警察问道。
  “当然罗!吉米的光景要是能赶上我的一半就好了。啊,实在不容易啊!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得不东奔西跑……”
  又是一阵冷嗖嗖的风穿街而过。接着,一片沉寂。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警察准备离开这里。
  “我得走了,”他对那个男子说,“我希望你的朋友很快就会到来。假若他不准时赶来,你会离开这儿吗?”
  “不会的。我起码要再等他半个小时。如果吉米还活在人间,他到时候一定会来到这儿的。就说这些吧,再见,警官先生。”
  “再见,先生。”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沿街走去。街上已经没有行人,空荡荡的。
  男子又在这店铺的门前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光景。这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急匆匆地径直走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衣领向上翻着,盖住了耳朵。
  “你是鲍勃吗?”来人问道。
  “你是吉米·维尔斯?”站在门口的男子大声地说,显然,他很激动。来人握住了男子的双手。“不错,你是鲍勃。我早就确信我会在这儿见到你的。啧,啧,啧!二十年是个不短的时间啊!你看,鲍勃,原来的那个饭馆已经不在啦。要是它没有被拆除,我们还一块儿在这里共进晚餐该多好啊!鲍勃,你在西部的情况怎么样?”
  “喔,我已经设法获得我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的变化不小啊,吉米。我原来根本没有想到你会长这么高的个子。”
  “哦,你走了以后,我是长高了一点儿。”
  “吉米,你在纽约混得不错吧?”
  “一般化,一般化。我在市*府的一个部门里上班,坐办公室的。来,鲍勃,咱们去转转,找个地方好好地叙叙往事。”
  这条街的街角处有一家大商店。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了,商店里的灯还在亮着。来到亮处以后,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对方的脸。
  突然间,那个从西部来的男子停住了脚步。
  “你不是吉米·维尔斯。”他说,“二十年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它不足以使一个人变得容貌全非。”从他说话的声调中可以听出,他在怀疑对方。
  “然而,二十年的时间有时候却可以使一个好人变成坏人。”高个子说。“你被捕了,鲍勃。芝加哥的警方猜到你会到这个城市来的,于是他们通知我们说,他们想跟你‘聊聊’。好吧,在我们还没有去警察局之前,先给你看一张条子,是你的朋友写给你的。”
  鲍勃接过便条。读着读着,他微微地颤抖起来。便条上写着:
  鲍勃:
  刚才我准时赶到了我们约会地点。当你划着火柴点烟时,我发现你正是那个芝加哥警方通缉的人。不知怎么的,我不忍自己亲自逮捕你,只得找了个便衣警察来做这件事。
  吉米
  (罗国良译)
  选自《百花园》年第0期

故事情节富于戏剧性,结局出人意料之外,是欧·亨利作品一个鲜明的艺术特色。《二十年以后》尽管篇幅比较短小,但这一艺术特色同样体现得十分鲜明突出。


  吉米和鲍勃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的好朋友,二十年前分手时,相约二十年后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再次见面。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道路。吉米成了警察,鲍勃却沦为罪犯。尽管将近二十年未通音信,他们却都十分珍惜过去的友谊,牢记着二十年前定下的约会,并如期来到约会地点。当吉米认出他昔日的好友就是警方正在通缉的罪犯时,警察的正义感和责任感促使他不徇私情,不动声色地稳住鲍勃,告发并帮助警方逮捕了他。一个二十年前定下的约会,最后却成了警方捕获通缉犯的契机,一对情同手足的好朋友,二十年后却成了势不两立的对手。小说情节的戏剧性和构思的巧妙,不能不令人击节赞赏。
  这个具有浓郁戏剧色彩的故事包含着十分丰富的社会内容,若展开来写,可以写成一部很长的小说。欧·亨利匠心独运,不去写吉米和鲍勃是怎样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的(那样也可以写成一部十分出色的小说,但那完全是另外一部小说了),而是选取了“赴约”这样一个横断面,抓住戏剧性变化的高潮部分,用冷静、写实的笔法,对赴约的经过作了纯客观的叙写。在很短的时间、很集中的场面里,完成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把一个充满戏剧色彩的故事写得十分逼真,毫不做作。初看似平淡无奇,并无惊人之笔,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最后却奇峰突起,令人耳目一新。回过头来细细咀嚼,始悟先前所写,无不入情入理,可谓大巧若拙,浑然天成,给人留下无穷的回味。
  小说的细节描写十分精当,为结局的戏剧性变化作了许多铺垫,使人读来并不感到突兀,大大增强了故事情节的真实性。这也正是作家的高明之处。鲍勃在约会地点未能认出吉米,是因为他们已二十年未曾相见,又不通音信,而且当时“已近夜间十点”,又是“在一家小店铺的门口”,灯光很昏暗。而吉米认出鲍勃就是那个被通缉的罪犯,则是他借助鲍勃划着火柴点雪茄时的光亮,发现了鲍勃右眼角附近那块“小小的白色的伤疤”。小说没有正面写鲍勃为什么会被通缉,但他那“宝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小巧玲珑的金表”,他“已经设法获得”“所需要的一切东西”的表白和他几次关于不得不“东奔西跑”的感叹,以及他右眼角附近的伤痕——那当然不会是二十年前就有的,使人不难从中窥见一斑。吉米离开鲍勃前“假若他不准时赶来,你会离开这儿吗”的问话,不仅为下文作了必要的铺垫,而且显示了吉米作为一个警察的精明干练。是刻划这个人物形象的十分精妙的一笔。
  小说对人物性格的把握非常准确,不管是当了警察的吉米,还是沦为罪犯的鲍勃,都不是概念化了的人物形象,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吉米是一个富于正义感的好警察,他忠于职守,嫉恶如仇,所以他能够不徇私情,告发并帮助警方逮捕鲍勃。但他同时又是一个珍重友情的好朋友,尽管鲍勃已经沦为罪犯,他还是不忍自己动手逮捕他,而只能让别的警察来做这件事。同样,鲍勃虽然是被通缉的罪犯,仍不失为一个珍惜友情的朋友,他的人性并没有完全泯灭,同时,他能不顾被通缉的危险,赶来赴二十年前的朋友之约。在这么短小的篇幅里,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和刻划人物的复杂性格,把一个戏剧化了的故事写得如此真实可信,合情合理,非大手笔是难以做到的。欧·亨利高超的结构技巧和艺术功力,在这里得到了生动的体现。这真是骗子智商大比拼《人外有人》

我跟杰夫·彼得斯坐在普罗文萨诺饭店的一个角落里,杰夫向我解释着世上三种欺骗的类型。

每年冬天,杰夫都要来到纽约,吃纽约的意大利面,穿着厚厚的灰色的狐皮大衣看伊斯特河上装卸货物的船只,他还把一批在芝加哥定做的衣服囤积在富尔顿大街的一家店铺里。在一年中的其他三个季节,他的活动范围都在纽约以西——大多在斯波坎和坦帕之间。对他所从事的职业,他很自豪,并一本正经地用一套独特的伦理哲学为之辩解。其实,他所从事的也不是什么新的行业。他本人就是一个分文未有的有限公司,专门收集那些不安分且又行事鲁莽的同胞们的钱。

杰夫每年要到纽约这个高楼林立的蛮荒之地来消磨他寂寞的假期,就像小男孩在日落时分喜欢在林子里吹吹口哨一样。杰夫喜欢在他度假的时候,谈谈他的许多冒险的经历。所以,我总是在我的日历上标出他要到来的日期,并事先和普罗文萨诺饭店打好招呼,让他们在漂亮的橡胶树盆景旁的角落里,给我们留下一张桌子。在这桌子上面往往还沾着些酒渍,桌子旁的墙壁上挂着不知名的宫廷画。

“有两种欺诈行为,”杰夫说,“是法律和*府应该取缔的。那就是华尔街的投机和入室盗窃。”

“几乎每个人都会同意取缔掉前者。”我笑着说。

“哦,后者入室盗窃也应该取缔。”杰夫说。听他这么一说,我真不知道我刚才该不该笑。

“大约在三个月前,”杰夫说,“我有幸结识了这两个非法行业的两个代表人物。一个是入室盗窃者联盟的会员,另一个是金融界的约翰·D·拿破仑。”

“真是巧了,”我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告诉过你了吗?上星期我在拉马波斯河岸打猎,我一枪打到了一只鸭子和一只地松鼠。”我知道怎么来逗引着杰夫讲出他的故事。

“让我先来告诉你,这些害人的家伙们是如何用他们恶*的行为玷污了公正的发条,妨害了社会齿轮的正常运转的。”杰夫说,他的眼中闪烁着揭发别人罪恶的那种快感。

“我前面说了,大约在三个月以前,我与这样的两个坏人交上了朋友。在人的一生中,与坏人狼狈为奸的行为会发生在以下的两种情况:一是他穷愁潦倒的时候;一是他腰缠万贯的时候。”

“有的时候,做最合法的生意也难免会遇上倒霉的情形。我在阿肯色州的一个交叉路口,拐错了弯,一下子赶车来到了彼文镇。去年春天,我似乎就到彼文镇做过生意了。我在那里售出了六百美元的水果树苗——李子树、樱桃树、桃树和梨树。彼文镇的人每天盯着乡下的公路,就等着我再次经过这里。直到我驾着马车,沿着大路一直走到水晶宫药店的时候,才发现我自己和我的那匹白马比尔已落入了人家的埋伏圈。”

“彼文镇的人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我和我的比尔,开始跟我谈起与水果树幼苗相关的话题。领头的一伙人把马车的挽绳穿进我马甲的袖口里,拖着我去看他们的果园。”

“他们买下我的那批果树苗并没有按照标签上写明的规格生长,大多长成了柿子树和山茱萸,偶尔有一两丛黑皮橡树和白杨树。唯一一棵看似结了果的,是一棵茁壮的小白杨,在它的枝条上挂着一个*蜂窝和一件女人的破背心。”

“彼文镇人一直把我拖拽到快要出了镇子的地方,他们拿走了我的钱和手表,扣下了我的白马比尔和马车作为抵押。镇上的人说,只要有一棵山茱萸树结出一颗大桃子,我就可以回来拿走我的东西。然后他们抽出挽绳,指着落基山脉的方向,叫我滚蛋。我便像刘易斯和克拉克一样,直奔那片河流湍急、森林茂密的区域。”

“当我的神志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沿着圣达菲铁路走进了一座不知名的小镇。彼文镇的人把我洗劫一空,在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了烟草——他们不是为了要我的命——只是图财而已。我咬下一块烟草,放在嘴里嚼着,坐在了铁道旁的一堆枕木上,努力恢复着我的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沿着铁路线疾驶过来一列货车,在快到镇子上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从车上坠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掀起的尘埃中足足滚动了有二十码远。临了,它站了起来,嘴里一边吐着煤灰,一边骂着什么。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小伙子,宽宽的脸盘,穿着很讲究,像是坐卧铺的乘客,哪像是偷搭货车的主儿,尽管全身沾满了煤灰,还是一脸乐呵呵的样子。”

“‘你是从车上摔下来的吧?’我问。”

“‘不是’他说,‘是我自己跳下来的。我到站了。这是什么镇?’”

“‘我还没有来得及查地图,’我说,‘我只比你早到了这个镇子五六分钟。你摔疼了吗?’”

“‘很疼的,’他说,一边扭动着他的一只胳膊,‘我觉得我的这个膀子要掉——不,我的膀子还行,没有摔折。’”

“他弯下腰,用手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不料从他的口袋里掉出了一根九英寸长的、窃贼专用的精巧钢棍。他将钢棍捡了起来,警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咧着嘴笑了,伸出了他的手。”

“‘喂,老兄,’他说,‘你好。去年夏天我在密苏里南部见过你,不是吗?你在那里推销一种染色的沙子,五毛钱一勺,说是放进油灯里,可以防止油灯里的油爆炸。’”

“‘油,’我说,‘从来也不会爆炸。是油燃烧形成的气体才爆炸。’不过,我还是跟他握了手。”

“‘我叫比尔·巴西特,’他对我说,‘如果你将此称为职业的自豪感而不是自卑的话,我将告诉你,你现在有幸碰到的是密西西比河流域最棒的窃贼。’”

“这样,就像不同行业的艺术家们之间所做的那样,我和比尔·巴西特坐在铁道旁的枕木上,交流起我们各自的本事和心得。看起来,比尔·巴西特也是身无分文,我们聊得越发投机起来。他向我解释了为什么一个本领高强的窃贼有时候也不得不扒货车旅行。这一次,他是被一个做保姆的女孩出卖了,害得他不得不仓皇出逃。”

“‘我要想得手,就得向女人们献殷勤,’比尔·巴西特说,‘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爱情能够叫这些女孩们吐出真情。只要你告诉我哪一幢房子里有值钱的东西和漂亮的女佣,我保证会把这座房子里的银器都卖光了,换成钱。我在饭店里吃香的,喝辣的,而警察局的人则说这是内部人干的,就因为这家老夫人的侄子来这里教过圣经方面的课程。我先是在女佣的脑子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等她让我进了屋子以后,我再在屋里的锁子上留下印迹。不过,这一次,小石城的那个女佣坑了我,’他说,‘她看见我跟另外一个女孩子坐电车,就生了气。等我晚上来的时候,她把本来答应给我留的门关上了。我本来都配好了楼上房门的钥匙,可是叫她从里面给反锁了。她背叛了我。’比尔·巴西特说。”

“钥匙开不开,比尔就用他的钢棍去撬。可是此时这个女孩却大喊大叫起来,害得比尔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车站。由于他没带行李,人家不让他上车,他就爬上了一列刚刚开出站的货车。”

“‘哎,我饿了,’在我们说完各自的九生一死的冒险经历之后,比尔说,‘这个小镇看起来没有上弹簧锁。我们不妨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弄几个零花钱花花。我想你也没有随身带着生发水、镀金表链,或者是其他类似的假货,可以叫你在广场上卖给镇上那些爱占便宜的吝啬*,是吧?’”

“‘没有,’我说,‘我手提箱里本来还有一些精致的巴塔戈尼亚的钻石耳坠和嵌着钻石的胸针,可是它们都被扣在彼文镇了,要等到那些黑皮橡树长出*桃和日本李子,才能还给我。我觉得要回它们是没指望了,除非是我们把卢瑟·伯班克请来帮忙。’”

“‘好吧,’巴西特说,‘我们努努力吧。或许在天黑以后,我能从哪位太太那里借来一个发卡,用它来打开农牧渔业银行。’”

“在我们说话的当儿,一列客车驶进站来。一个戴大礼帽的乘客从车上下来,他没有走站台的那一边,而是下到了铁轨这边,顺着铁道朝我们两个人走过来。此人是个矮胖子,长着一个大鼻子和一双像老鼠一样的眼睛,衣着很华贵,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包,好像它里面装着的是鸡蛋和铁路债券一样。他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沿着铁轨继续前行,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镇似的。”

“‘跟我来。’比尔·巴西特说完,就去追赶那个人了。”

“‘去哪里?’我问。”

“‘天哪!’比尔说,‘你难道忘了,我们俩现在一无所有?财神爷刚刚从你身边走过,你难道没有看到吗?你真是蠢得让我吃惊!’”

“我们在一个树林边上,追上了他。由于已是日暮时分,又是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没有人看到我们把他拦下。比尔从那个人的头上拿下丝绸礼帽,用袖子擦了擦,又将它戴回到那个人的头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那个人问。”

“‘在我也戴着这样的帽子并且感到难堪的时候,’比尔说,‘我每每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现在我头上没有戴帽子,所以只好借用你的了。先生,我几乎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们要对你做的事情,不过,我想我们会先从你衣服的口袋开始。’”

“比尔掏遍了他所有的口袋,脸上一副鄙夷、失望的神情。”

“‘甚至连一块手表都没有,’比尔说,‘你自己不觉得丢人吗,你这个空心石膏像?穿戴得像是个领班,举止派头像个伯爵!可是,你甚至连买张火车票的钱都没有。你是怎么混上火车,又下了火车的?’”

“那个人回答说,他没有任何财物。但是,巴西特还是拿过来他的手提包,打开了它。从里面掏出了一些替换的衣领、袜子,还有半张被剪下来的报纸。比尔仔细阅读了这半张报纸,向被劫者伸出了他的一只手。”

“‘老兄,’比尔说,‘你好!请接受我们的道歉。我是盗窃家比尔·巴西特。彼得斯先生,你必须认识一下这位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先生。你们俩来握握手。彼得斯先生,在制造混乱和贪得钱财方面,彼得斯先生是介乎我跟里克斯先生之间。在得到别人的钱财时,彼得斯总要给人家一些实物。我很高兴能遇到你,里克斯先生,还有彼得斯先生。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幸参加全美诈骗大师聚会——入室盗窃,坑蒙拐骗,投机倒把,全都聚齐了。请你先看看里克斯先生的证件,彼得斯先生。’”

“在比尔·巴西特递给我的这张报纸上,有这位里克斯先生的一张很大的照片。那是芝加哥发行的一份报纸,报上满篇都是对里克斯先生的指责。看完报纸,我才对眼下这位里克斯先生有了一些了解,他坐在他芝加哥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把佛罗里达州淹在水下的土地,划分成块,卖给了毫不知情的投资者,获利近十万元。可是总有一些好事者爱找麻烦,小题大做(这种事我也遇到过,有人买了我的金表,居然要放到盐酸里验成色)。他的一个客户花了一点钱去佛罗里达州旅行了一趟,想看看自己买下的那块地,看看围地的篱笆是否完好,是否需要再打上几个桩给以加固,顺便买了一些柠檬,在圣诞节的时候销售。他雇了一个勘探员帮他找这块地。他们费了老大的劲,结果发现广告上所宣传的乐园谷根本不是什么繁华的城镇,而是位于奥基乔比湖中心四十杆又十六竿以南,二十七度以东的湖区。他买的这块地是在三十六英尺深的水底下,早已是短吻鳄和雀鳝的领地,这使他的地权显得几近于可笑。”

“此人回到芝加哥以后,自然把这件事捅了出去,弄得一时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里克斯拒不承认,可是,他却否认不了鳄鱼的存在。有一天早晨,报纸登出整版篇幅揭露此事,里克斯走投无路,从防火梯逃了出来。当局似乎查到并封存了他存放钱物的保险箱,他只好在手提箱里随便塞了几双袜子和十来条十五英寸半的领口,逃往西部。他的钱夹子里碰巧还有一些钱,刚够他搭车来到了这个荒僻的小镇,在镇上遇到了我和比尔·巴西特,成为第三合伙人。我们三人身上都是分文未有。”

“接着,这位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也嚷嚷起饿了,并且声明说自己弄不到钱,连一顿饭的钱也搞不到。这样,我们三个人——如果倘有兴致做些演绎推理或图示的话——就分别代表了劳力、贸易和资本。眼下,贸易没有资本,就做不了买卖,而资本变不成流动的钱,就会造成洋葱和肉排的滞销。现在只能指靠这个身带钢棍的劳力了。”

“‘两位好汉,’比尔·巴西特说,‘我还从来没有在朋友有难的时候,抛弃过朋友。在那边不远的林子里,我好像看到有一些简陋的房子,让我们先去那里,等到天黑了再说。’”

“果然,在林子里有一间没有人住的木屋。我们三人都进到里面。天黑之后,比尔告诉我们等着,他自己出去了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一大堆面包、排骨和馅饼。”

“‘从瓦西塔路上的一个农家搞来的,’他说,‘大家来吃吧。’”

“一轮圆月从天空升起,在木屋中的我们借着明亮的月光,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吃着。此时,比尔·巴西特又开始吹嘘起自己了。”

“‘有的时候,’他说,嘴里塞满了从农家带回来的食物,‘我讨厌你们这些在职业上自视比我要高一等的人们。现在,你们两个有谁能够想出办法,让我们摆脱目前的困境,重新起步呢?你能做到吗,里克斯?’”

“‘我必须承认,巴西特先生,’里克斯嘴里正吃着一块馅饼,话音低得几乎都快要听不见了,‘在现在紧要的关头,我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眼下的危机。我做的都是大买卖、大交易,自然需要事先精心的准备。我——’”

“‘我知道,里克斯,’比尔·巴西特打断了他说,‘你用不着说完。首先你需要五百块钱,雇佣一个金发女郎做你的打字员,定做四套像样的橡木家具。你另外还需要五百块钱来打广告。你还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来等着鱼儿咬钩。你的办法永远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就像是为了救治一个被便宜煤气熏坏了的病人,要求把煤气行业收归国有一样。彼得斯,你干的这一行也救不了急。’巴西特最后说。”

“‘噢,’我说,‘巴西特先生,我至今也没有见过你用你的钢棍就能点石成金的。搞到一点儿残渣剩羹,几乎人人都能做得到。’”

“‘弄到点儿吃的,这只是牛刀小试罢了,’巴西特得意地吹嘘着,‘六马大车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停在你的门口了,我们的灰姑娘小姐(喻指会有奇迹发生)。或许你现在就有什么锦囊妙计,能够叫我们重整旗鼓。’”

“‘小子,’我说,‘我比你大十五岁,但还不至于老到要领取养老金的年龄。我以前也有一文不名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这个镇子的灯光就闪烁在半英里之外。我的师傅是蒙塔古·希尔佛,他是当代最伟大的街头推销员。此刻,在这些街道上就有成百上千的人,他们中间有许多身上都沾着油渍。给我一盏煤油灯,一个卖货的木箱,还有两块钱的白橄榄香皂,把它切成小——’”

“‘你的两块钱在哪里?’比尔·巴西特讪笑着打断了我的话。跟这个窃贼,你简直就没有办法说理。”

“‘嘿,’比尔接着说,‘你们两个都没有办法了吧。金融和贸易都已经关门歇业。你们两个人都等着我劳力来启动了。好了,你们该认输了吧。今天晚上,就让你们看看我比尔·巴西特的本事。’”

“巴西特告诉我和里克斯,就在这个小屋里等着他回来,即使到了明天早晨,他要是还没回来,我们也不要出来。然后,他就兴冲冲地吹着口哨出发了。”

“这位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脱掉了鞋子和外衣,在帽子上垫了一块丝绸手绢当枕头,躺在了地板上。”

“‘我想睡上一觉,’他吱吱呀呀地说,‘今天太累了。晚安,彼得斯先生。’”

“‘替我向睡神问好,’我说,‘我想,我还要坐上一会儿。’”

“在大约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根据我那只留在彼文镇的手表来猜测),我们的这位劳苦功高的人回来了。他踢醒了里克斯,把我们叫到小屋门口有一片月光的地方。接着,他把五个里面各装着一千美元的袋子放在地上,开始像一只刚下了蛋的母鸡一样咯咯地叫了起来。”

“‘让我来给你们说说这个镇上的情况,’比尔·巴西特说,‘这个小镇叫石泉镇,他们正在建造一座共济会教堂。看样子民主*的市长候选人要被民众*打垮了,塔克法官的太太起初得了胸膜炎,最近病情有所好转。在我获得我所需要的情报之前,我先打听到了这样一些无聊的琐事。镇上有家银行,叫林业工人和农民储蓄所。它在昨天关门的时候,有存款两万三千元,到今天上午开门的时候就只剩一万八千元了——都是银币,这就是我没有再多拿的原因。现在,你们两个——贸易和资本——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噢,我年轻的朋友,’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不由得举起了他的双手说,‘你抢劫了这家银行?天啊,天啊!’”

“‘你怎么这样说呀,’巴西特说。‘“抢劫”,这听起来有多难听。我所要做的就是发现这个银行在哪条街上。这个镇子太安静了,我站在邻近的一个角落里,便能听到保险箱上号码盘的转动声:“向右拧到四十五,向左拧两圈到八十,向右拧一圈到六十,再往右拧到十五——”声音清晰得就像是听耶鲁大学足球队长用方言发出指令一样。好了,弟兄们,这镇子上的人都起得很早。听说他们在天亮前就起来活动了。我问他们为什么起这么早,他们说因为早饭在这个时候就做好了。咱们几个快活得罗宾汉该怎么办呢?只好拿着叮当作响的钱袋远走高飞了。我给你们两个人*本,你们俩要多少呢?你说,资本。’

“‘我的小兄弟,’里克斯咿咿呀呀地说,样子活像一只用后腿立着、前爪摆弄着一个坚果的松鼠,‘我在丹佛有几个能帮我的朋友。如果能有一百块钱,我——’”

“巴西特打开一包钞票,取出五张二十美元的,扔给了里克斯。”

“‘还有你,贸易,你要多少?’巴西特对我说。”

“‘收起你的钱吧,劳力,’我说,‘我从来不赚老实干活的人的辛苦钱。我所挣的钱都是那些傻瓜笨蛋口袋里面装不住的闲钱。当我站在街头,把一枚镶着钻石的金戒指三块钱卖给一个没有良心的坏蛋的时候,我只挣了两块六毛钱。我知道他打算把它送给一位姑娘,他所得到的价值回报应该是相当于一枚一百二十五美元的戒指,这样他就等于是赚了一百二十二块钱。我们两个人中间,哪一个是更大的骗子呢?’”

“‘当你五毛钱卖给穷苦的妇人一把沙子,说是可以防止油灯的爆炸,’巴西特说,‘你大概地算一算,这位妇女她挣了多少钱呢,我们知道一吨沙子只有四毛钱?’”

“‘你听好了,’我说,‘我告诉她如何保持油灯的清洁,如何添加煤油。如果她按照我说的做了,油灯就不会爆炸。里面放进了沙子,她知道油灯就爆炸不了了,她就不会再有这份担心了。这可以说是基督教工业科学派的方法。她支付了五毛钱,她享受到了洛克菲勒和艾迪夫人两个人给她的服务。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劳得起这对富翁的金身大驾的。’”

“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对巴西特则是感激涕零,恨不得去舔掉比尔·巴西特鞋子上的灰尘了。”

“‘小兄弟,’里克斯说,‘我永远不会忘掉你的恩德。上天会保佑你。不过,我还是恳求你能远离暴力和犯罪的做法。’”

“‘胆小如鼠的家伙,你还是钻到壁板的耗子洞里去吧。你的教诲和信条在我听来什么也不是。你的这种道貌岸然的高明的掠夺方式又给你带来了什么呢?不就是贫苦和穷困吗?就拿彼得斯老哥来说吧,他固执地坚持用贸易和商业的理论来玷污盗窃的艺术,现在不也是被困住了吗?你们两个都是靠一套镀了金的法则活着。彼得斯老兄,’比尔说,‘你最好还是从这笔盗来的钱里拿上一些吧,你不必客气的。’”

“我再一次告诉比尔·巴西特,把他的钱放好在他的口袋里。我不像有些人那样,对窃贼还充满敬意。对我所拿到的钱,我一定会给予人家某种回报,哪怕是一些提醒人家谨防再次上当的小小纪念品。”

“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对巴西特又恭维了一番后,与我们道了别。他说他要到农家雇辆马车,送他到火车站,然后乘火车回丹佛。那个叫人看了就觉得不舒服的可怜虫走了以后,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清新了许多。他丢了全国所有从事不劳而获的行业的人们的脸。尽管他有过庞大的计划和豪华的办公室,到头来他还得仰仗一个陌生人,一个鲁莽的窃贼,才吃上了一顿饱饭。看到他走了,我很高兴,尽管我也为他感到些许的遗憾,觉得他再无翻身之日了。像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了大批量的运作的资本,他还能做什么呢?哎,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在跟我们分别的时候,简直成了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他还能有什么作为?他连从一个小女孩手里骗走一支石笔的法子都想不出来。”

“在只有我和比尔·巴西特两个人的时候,我又开动脑筋,在想花招,终于想出了一个包含商业机密的妙计。我觉得,我应该叫这位江洋大盗看一看,做贸易的人和出卖劳力的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把商业和贸易说得一钱不值,伤害了我的职业自尊心。”

“‘我不会接受你送给我的钱,巴西特先生,’我对他说,‘但是,如果作为一起旅行的伙伴,你要能为我支付我路上的费用的话,我也将不胜感激。你也知道,今天晚上你用不道德的方法害得这个镇子出现了财*赤字,我们得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遭受祸殃。’”

“比尔·巴西特同意我的判断,我们立即向西行进,去赶火车,尽可能快地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我们到达亚利桑那州的一个叫洛斯佩罗斯的镇子时,我建议我们两个不妨在这个小地方下车,再碰碰运气。这里是我已退休的师父蒙塔古·希尔弗的老家。我知道,只要我把附近嗡嗡乱飞的苍蝇指给我师父看,他就有办法教我利用这些苍蝇赚到钱。比尔·巴西特说,因为他主要是黑夜干活,所以哪个镇子在他看来都差不多是一样。因此,我们就在洛斯佩罗斯这个风景秀丽的小镇下了火车。”

“我有一个巧妙、稳妥的计划,打算用一种商业上的暗器,从背后给巴西特重重的一击。我不会在他睡觉的时候,拿走他的钱,而是想给他留下一张在巴西特自己看来能代表了四千七百五十五元的彩票——我想这个数目正是我们下火车后他还剩有的钱数。不过,在我第一次跟他旁敲侧击地提到这样的一种投资方式时,他就说了下面的一番话,拒绝了我。”

“‘彼得斯老兄,’他说,‘像你所说的把钱投入一个企业的想法并不坏。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但是,我这样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非得有像罗伯特·E·皮尔里和查理·菲尔班克斯这样的人当董事才行。’”

“‘我原以为你是想拿着这笔钱做生意的。’我说。”

“‘是的,’他说,‘我也常常是这样想的。我不能总是抱着钱睡觉。彼得斯老兄,我告诉你吧,’他说,‘我打算开个*场。我不喜欢搞那些无聊的骗局,像推销打蛋器或者是在巴纳姆和贝利的马戏场推销劣质的早餐食品。但是,开*场就不一样了,从所得的利润上看,*场生意介乎偷银器和在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义卖场卖抹笔布之间,是个不错的折中办法。’”

“‘那么,’我说,‘巴西特先生,你是不愿意考虑我的这个做生意的方案了。’”

“‘哎,你要明白,’他说,‘在我周围方圆五十英里以内的地方,你休想开办巴西特研究所之类的院馆。我是不会上钩的。’”

“这样,巴西特就在一家酒店的二楼租了房间,置办了一些家具和五彩石印画。当天晚上,我去了我师父蒙塔古·希尔弗家,师父借给了我二百块钱,给我做本钱。然后,我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卖纸牌的商店,买下了那里所有的纸牌。在第二天早晨商店又开门的时候,我带去了我昨天在这里买下的纸牌。我说跟我一起要干的我的那个合伙人改变了主意,我想退回我买下的纸牌。店主用半价把它们收了回去。”

“是的,那时,我亏了七十五块钱。但是,在我买下纸牌的那天晚上,我在每一张牌上都做了记号。这也是我付出的劳力。接着,贸易和商业启动了。我扔到水里做鱼饵的面包开始加倍地返了回来。”

“当然了,在第一批买比尔·巴西特*场的筹码的人们中间就有我。比尔·巴西特买下了镇上唯一一家纸牌店的纸牌。我清楚地了解每一张纸牌后面的秘密,就像理发师用两面镜子照着,让我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后脑勺一样。”

“*局结束时,我赢了五千多元,比尔·巴西特只剩下了他的流浪癖和他买来的一只作为吉祥物的黑猫。在我离开的时候,比尔握着我的手说。”

“‘彼得斯老兄,看来我真的没有做生意的天分。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出卖劳力了。当一个一流的窃贼要想将他的钢撬棍改换成弹簧秤的时候,他就会铸成大错。你玩牌的技巧娴熟,高明,’他说,‘祝你一路顺风。’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比尔·巴西特。”

“哦,杰夫,”在这个奥托里克斯式(希腊神话中的骗子和窃贼——译者注)的冒险家似乎将要讲完他的故事的时候,我说,“我希望你能好好保管这笔钱。将来哪一天,如果你想正正经经地做些生意了,这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资本。”

“你说我吗?”杰夫真诚地说,“你放心,我把那五千块钱保管得好着呢。”

他激动地用手拍着他上衣胸口的地方。

“我把钱都买了金矿的股票,”他解释说,“一分也没剩。每股一块钱,一年之内能增长五倍,而且是免税的。是蓝地鼠金矿的股票。这个矿在一个月之前刚刚发现。如果你手头也有闲钱的话,最好你自己也买一些。”

“有的时候,”我说,“这些金矿也不是——”

“噢,这个矿绝对可靠,”杰夫说,“已经发现了价值五万美元的矿砂,每月保证有百分之十的盈利。”

杰夫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长信封,扔在了桌子上。

“我总是把它带在身上,”他说,“这样,窃贼偷不走,资本家也无法掺假了。”

我看了看那张印刷得很精美的股票。

“是在科罗拉多州,”我说,“喂,杰夫,那个后来去了丹佛的小个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杰夫说。

“哦,我看出来了,”我说,“这个金矿老板所署的名字就是阿尔佛吉德·E·里克斯。我刚才就有点怀疑——”

“让我看看那张股票。”杰夫连忙说,从我的手里一把将股票夺了过去。

为了能缓和此时出现的尴尬,我叫来了服务员,又要了一瓶贝拉酒。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美〕海明威:《杀手》《雨中的猫》

(美)菲茨杰拉德:《冬天的梦》

(美)梭罗:莫待弥留之际才发现你从没真正生活过

(美)海明威:敢于和过去的自己比较才是真正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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