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几次苏州？
这个问题对于上海人来说并不具有实际意义，毕竟，在我身边，早晨起来花上半个小时搭高铁去苏州吃一碗面，就跟去武康路喝一杯咖啡一样，被认为充满了生活情趣。
最近，我又去苏州吃了几顿春鲜，然后认真地想了想关于苏州的记忆。或许是由于过于亲密的地缘关系，我很难把去苏州视作一场有仪式感的旅行，俗称的灯下黑是也。
·酒肉无忌
1江南的趣味在于人
保罗·索鲁在他的《在中国大地上》里说，华东地区非常无趣。
“这里是中国地势最平坦、风景最难看、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但大粪却不断赋予它生产能力。”
“上海居民每天排出的粪便总量达到了吨，而且全都派上了用场。农田的产量虽高，但它也是当地人苦闷生活的缩影。”
这种印象来自于他年在中国搭乘绿皮火车进行的旅行。
乍一看，我觉得没错。
毕竟，江南的富饶，最早就起源自大量易于耕种的土地。
而江南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它的美，是人造的，是被创作出来的，原本四平八稳的土地，无论气候或自然景观，都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得天独厚，就在这种基础上，江南硬生生把自个儿给打造出了一种小桥流水、烟雨朦朦的婉约气质——自然的美，叫风光，人为的美，叫文化。
所以，身为一个江南人，保罗老师将咱家乡批得再*舌，我也不生气，我笑嘻嘻地照单全收，然后转头就去苏州过春天了。
2苏州的画面，总与春天有关
我不记得我去过几次苏州。
这些回忆非常杂乱，甚至没有前因后果，偶尔会像一张幻灯片，孤零零地闪现。
但画面总是与春天有关。
譬如有个尼姑庵，后院土*色的墙边种了一颗巨大的木兰树，我走过去，就突然看到一大片如朝霞一般盛放的木兰花，一朵一朵的紫红色，跟碗那么大，这颗树，在一片寂静里，开出了duang的一声特效。
还有苏州的园林。
随便打开一个，都能摸到江南的脉络。所谓移步换景，就是在布局上特别有逻辑，没山，就用太湖石造山，没水，就挖个小池塘造湖，玲珑秀巧，宛如微缩小景。
春天的时候，这样的花园会变得特别热烈。花开得细细碎碎，连成一片，浓淡皆有秩序，基本款总是迎春花，种在小湖边，枝丫散落水面，尾随而至的是海棠、梨花与桃花。
小小一块地方，能装下四季，冬梅夏荷，春雨秋月。假山虽小，也能爬上爬下捉个迷藏，池塘很浅，淹不死人但养得活锦鲤。高低远近，信息量密集而庞大，设计得比IKEA小户型样板房还紧凑。
但幕后的属性不可深究，一深究，我得想起“游园惊梦”里的杜丽娘，——从前天天在园子里游荡的主人，大多是那些被一方院墙锁住了一辈子的深闺女性，本质上来讲，花园再是姹紫嫣红，与动物园里的丰容（丰富动物生活情趣）设施也并无区别，都是为了排解圈养动物的无聊。
一旦植入了这个前提，啊，就不太香了。
但从审美上而言，苏式园林的构图，当然比公园高级很多。我时常get不到公园里的花和树，为什么要像种地插秧一样，一个方阵又一个方阵，被安排得整整齐齐。而在苏式园林里，没有相机的古人，已经很懂得通过一个个多边形的窗格，对景物进行构图和取景。
3尝春鲜，去山水间
除了画面之外，还会被一种味觉本能牵引。
很多年以前，在苏州住了一晚，失眠，早起时翻着死鱼眼。然后我吃了同得兴的两碗面，一碗红汤面，一碗白汤面，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完，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活脱脱一个即将大展宏图的重生女主角。
同得兴全面刷新了我对苏式面的认知。毕竟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吃碗面就能治愈想死的心这种深夜鸡汤概念，可那一天早晨的那两碗面，犹如从舌尖上注入气流打通任督二脉，一下子，全身都苏醒了过来。
至今念念不忘，可能是因为后来我再也没有吃过同得兴（譬如兴冲冲地去，然后发现人家不做晚市生意，已经打烊了）。
但没关系，惊喜总是会前仆后继地来，无非就是慢一点。
在太湖边上的鼓琴中餐厅，我又吃到了一碗销*的双菇白汤面。菇片鲜甜湿软，从面到汤，无一不美。吃完十道春鲜菜，嗓子眼里能长出幼芽来的时刻，这碗面条上桌了。我很矜持地表示，撑得慌，我就只尝一小口，然后，我就吃完了一大碗。
可以担当压轴戏份的主食，往往都非常不简单。这碗面告诉我，flag不能立得太快。
赏春天的景，要去苏州。尝春天的鲜，我以为，也是去苏州更应景。
鼓琴中餐厅的主厨花晨用莲子、青豆瓣与螺蛳肉同煮，青花椒的微微麻意融化在汁水里，三重口感四种滋味滚落成一勺江南碧玉。
与之相和的是江南雅厨·半庭嘉宴的一道牛油果酱拌百合，佐料里添加了一味芥末，于是脆生生的百合变得更有爽利劲儿。
——江南的婉约，是细腻，但不是没脾气的。
香椿也是必不可少的春宴陪客，炒蛋是官配基本款，但香椿炝大肠的组合，我还是头一次吃。香椿的荤香，与大肠对冲，是遇强则强，艳妆出镜。
腌笃鲜的地位更高，在苏州的餐厅里，大厨会用心地将它做成一道大菜——不用排骨，用一整只鸡或鸭来煲。多数是清汤版，不至于埋没春笋的清香味儿，风味鲜咸，火腿炖到烂熟，变作娇艳的花瓣。有情趣的大厨，譬如花大厨，还会加一味青果来调色，青果内馅里的香干马兰头切得细碎，一颗颗如同变装小汤团，这样，又是一举两得的鲜上加鲜了。
另一间低调又隐秘的餐厅涵玉晓筑·震泽，是会员制，门槛很不低，在太湖边拥有阔朗的一整片天地，与其说是去吃饭，不如说是游园。
路边的一丛丛鲜花，种得如同插花，排列布局浓淡相宜，呈上餐桌来的菜，也是一脉相承的审美。春意，不仅能看，也发散在唇内。
4若觉得太湖不美，就造一座房子
苏州这个地方，对上海人来讲，一次性通关未免过于粗暴，每一次去，采集几个片断，才觉出乐趣。
虽然还恋着古早的园林气质，但苏州本地人追逐的春光，已经不限于粉墙黛瓦。譬如环太湖大道上的舶来咖啡馆，就用耀眼而洁净的纯白色，来匹配太湖的水。
这间开业不过几个月的咖啡馆，已经成为新晋的网红。网红店的审美，大同小异，或者小清新，或者性冷淡，设计都可以复制，关键是，坐拥地利，面朝太湖，倒也比面朝*浦江来得舒爽而清净。
我原本也没有觉得太湖有多美，但湖岸边，一座人造的小白房子夹在一群农民房里，就被衬托得仿佛仙鹤一样，从上到下闪着光。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种被炒过了上千回的冷饭理想，用起来还是很有效的。在这个小咖啡馆的二楼露台上，我可以自我催眠一分钟，看不到洱海的时候，其实太湖也不错了。
——恭候理想主义享乐家——真心，是一道风味俱佳的下酒菜。酒肉无忌搜集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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