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一月，心上隐隐有钟敲响，哐啷复哐啷，余韵悠长……一颗起茧的心似受到感召，精神为之一振，淘宝、京东、当当诸网都该逛起来了。某个下午，趴在当当上，运筹帷幄。每本书放购物车前一秒，都珍重确认：真的需要！然后静等对折，简直比获得一笔巨额稿酬还要美气——内心永居一个阿Q：每省一笔，何尝不是赚了一笔？无非《蟋蟀谱集成》《髹饰录解说》《说葫芦》《明代鸽经清宫鸽谱》《中国画论研究》《京华忆往》……这都是些王世襄老先生稀奇古怪的偏门玩意，每本价格两三百元之间。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国服饰史》同样昂贵。齐如山薄薄一本《中国馔馐谭》，竟百元以上？粗略估算，即便对折，也要花出几千元。买书开资的，都是大钱，关键是看不见，没有实时回报感。巴尔扎克一边躲债一边奋笔疾书，终于把债还上。我一日日恨不得给自己扎针，不要偷懒不要偷懒——为了尽早过上“买书自由”生活，何不发愤一些？凌晨三四点睡不着，睡不着怎么就不能爬起写点啥？日用品作为必需开支项，不能省。一样东西，好歹可用十余年，一定要买好的。觊觎良久的一口国外老牌铁锅，终于提上议事日程。当它于购物车尚未捂热之际，大数据又推来该品牌煲汤陶罐。这款陶罐，颇合眼缘，实墩墩的，似一佛陀，遍布暗紫光泽。算了，买什么不是买，家里大小几只老沙煲也该迭代了。当下市面上流行的床上用品，尤其床单薄如蝉翼，稍微洗几水，几欲就地风化，一直睡不习惯。颇为怀念八九十年代那种产自上海的花垫单，老粗布，摸在手上麻麻癞癞，非常有质感，印上的图案花团锦簇，喜鹊登枝啊，或者一朵粉牡丹开得比人脸还要大，正是苏轼形容的“花重欲人扶”之风。记得有粉红底子，橘*底子，水雾蓝底子，如饮烈酒，如喝浓茶，俗到极致，便是雅的开端。屋外秋风萧瑟，人披了棉被坐在这等俗艳老式床单上，到底还能还原出一份生命的活气。还别说，只要耐心输入关键词仔细去淘，还真就给找到了——原来是上海民光牌，大约有百年历史传承。这家床单颜色缤纷，共计十余种，价格在两三百之间。选了一款钟意的花色拖入购物车，何不将怀旧进行到底，买几盒友谊牌护手霜，如何？万能淘宝，应有尽有。我的购物车里，存有许许多多奇特的小零碎，实体店里，根本淘不到的绝品。脚后跟每临寒冬必开裂，国产药膏已试尽，产自非洲的植物药膏，同样不管用。退求其次，买一种专门套住脚后跟保湿的塑胶小玩意儿，戴上它，再穿袜子，丝毫不影响走路。一买一打。再有，则是五花八门食物，来自祖国各地。真要被陈晓卿害死，自他发端，掀起的舌尖巨浪，万里滔滔永不休，各地方电视台一窝蜂出品《川味》《食在顺德》《寻味东莞》《云南味道》……边看边搜索。河北某地栗子肉，去年买过，小包装，撕开即食；广东某地萝卜干，腌好晒，晒好再腌，成品恰似乌梅，韧而香……这些时令性小食，一年一季，完了便再也没了。但，味蕾具备永不枯竭的记忆力，一入秋，便又想起它们来，一并搜入购物车。秋初时，开始预售苏州鲜嫩鸡头米。哪知一放进去后来忘了，等某日恍然想起，再去下单，人家早已人老珠*。初秋之仙品，到了晚秋，还吃个西北风啊！情绪低落之际，无须与人倾诉，最能排遣的，无非逛淘宝。拖货入车的小小满足感，一直于心尖荡漾，沉甸甸的，颇为压舱。这日日浸淫的生活何等轻薄何等不值一提，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若去找心理医生吧，每小时两三千不等。何不将两三千花在刀刃上。淘宝就是我们平凡人的刀刃，性价比更高。最难忘萧县某农家散养山羊肉。秋风起，迫不及待下了一只后腿，把肉剔剔，做了几碟葱爆肉丝，骨头也炖汤喝掉了，再下一只放购物车吧。纵然不打折，也要吃的。单位对面隔一条马路便是银泰城，湖对岸是万象城。昨日不知怎么的了，同事说起某事，她直陈自己不曾去过银泰，哪怕一次……我好奇：为甚？她说，去过之后，心情难免差……也是啊，淘宝逐渐长成了我们坏心情的隔离器，令平民的、底层的族群，相互报团取暖。十一月以降，我每日都要出入菜鸟驿站一两趟，将那些有用的没用的逐一抱回。昨夜八时多，手机还在提示有货到……实在太累，懒得取。一年一年，如此这么稀里糊涂在逛东购西中老去……再读杜甫“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简直被刀剐了一般痛彻心扉。再见苏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