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力藏书也写书,只为尽自己绵薄之力,将留存于古书世界的深入人心、隽永绵长的中华文化传于后世。
韦力,著名藏书家,故宫博物院兼职研究员。
对于中国传统文人来说,藏书是名山事业。对于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来说,书籍是重要载体和象征。大量传统典籍能够流传至今,有赖于历代藏书家的薪火相传,正是他们的尽心尽力,才使得斯文不绝。
私人藏书的传统流传到现在,被公认为当今中国藏书第一人的,是韦力。韦力藏书也写书,只为尽自己绵薄之力,将留存于古书世界的深入人心、隽永绵长的中华文化传于后世。
收藏不只为玩赏,学术为上
乾隆嘉庆年间常熟瞿绍基及其子孙五代藏书处叫“铁琴铜剑楼”。翁同龢为“铁琴铜剑楼”写了副对联,把藏书之事刻画得格外传神:“入我室皆端人正士,升此堂多古画奇书”。韦力的藏书有多少?在天津,韦力拥有自己的藏书楼“西苑书楼”,三层楼的空间陈列着近百个大书架。在北京南城的一栋居民楼中,韦力的另一座藏书楼叫“芷兰斋”。“芷兰斋”足有平方米。其实,直到今天,韦力也不知道自己藏书的确切数字。年,因为“非典”出不了门,韦力发誓要把自己的藏书书目编出来。这个工作一直做到今天。现在统计出来“西苑书楼”和“芷兰斋”总共存有余部、余册古籍善本,其中,明版超过部,宋元及以前刊本、写本50余件、余册,宋元递修和宋元明递修本近20部、余册,批校本、抄校本、活字本各有数架。
韦力说他能够回忆起自己买的第一部像样的古籍是《古文渊鉴》。那是年,韦力正念高一,古籍书店刚恢复。他在那里看到一套五色套印的《古文渊鉴》,是康熙五十四年故宫刻印的。“这套书真是漂亮,我每天上学放学都看一眼它还在不在。天天和家里骗钱,说学校要交各种费。这样凑了几个月,凑够了。”
在天津工作时,韦力遇到一位老先生,在版本鉴定方面给了他很大影响。“天津有个书店叫文运堂,我在那儿买了好多书。里面有一位80多岁的老师傅,叫胡玉璞,出身于琉璃厂藻玉堂。老先生眼光很高。我那时30岁左右,他说,孩子,你要买有价值的书。”后来老先生一路带着韦力买,“慢慢地我就懂得了。”
在版本学上对韦力真正有影响的是*永年教授。*永年是著名历史学家童书业的女婿。当年北大找不到讲目录版本学的人,把*永年请来。他对韦力有很多教益。他让韦力明白了书要从学术史角度来收藏,并不只能说东西好不好,稀见不稀见,他认为玩赏的路数是不对的。在学术史上重要著作的重要版本才是追求的目标。这个观念对韦力影响很深。韦力说:“当年我请教过*永年很多幼稚的问题,*老先生会写十几页的信回答。”
将自己的收藏看作是文化传承中的一个环节,韦力说有一天会把书全卖掉,让今后的藏书家继续有书可亲近,卖书的钱设立一个基金,奖励那些藏书、爱书,对书籍有贡献的人。“这是我的一个梦想。”韦力说。
为后世过手,没资格加盖私章
古籍价值虽不菲,韦力说,“对我来说,藏书这件事和利益无关。”韦力二十多岁时就当上中国外贸总公司下属三资企业的总经理,后来自己开公司,在商业方面有不错的收入,但不吸烟不喝酒,更不在时髦的场所里挥霍。韦力更像是一个旧式文人,用全部收入来养护藏书这个古旧而奢侈的癖好,且乐在其中。
韦力在当今中国古籍收藏界的地位,可以用下面几个坊间传闻来说明。
韦力喜欢收藏活字本。中国是活字发明国,但中国流传下来的古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刻本,真正的活字本只占到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比例极低。因为很罕见,所以韦力把它当作专题来收藏。目前,韦力收藏的活字本大概有九百多部,是国内收藏活字本最多的藏书家。中韩“活字发明权之争”的时候,他就被中国印刷博物馆请去帮忙,因为他的藏品,是最有力量的证据。
韦力藏有一卷“辽代刻经”,国家图书馆没有,所以“国图”每次搞出版通史展览,都会将这一卷刻经借去。后来韦力觉得借来借去麻烦,便把书在“国图”存了三年。为此,“国图”还发给他一张奖状。
9年前后,韦力曾以逾百万美元买下迄今发现最早的苏东坡诗集刻本《施顾注苏诗》。这部书在藏书界堪称神话,经世代名家递藏。到了乾隆时期,大藏家翁方纲得到此书后十分高兴,定于每年苏东坡生日那天举办“祭苏会”,邀请名士到家中诗歌酬唱,题写跋语。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年之前,还流传到了日本。民国大银行家陈澄中曾收藏过这部书,韦力手中那一册正是得自陈家后人。也有人鼓动韦力恢复“祭苏会”。韦力笑言,“可以办,但不能只是作些打油诗,或者撮一顿,就作鸟兽散。”
韦力藏书,只进不出。几十年收藏生涯,他至今没有卖过一本书。韦力称自己连书账都没有。鲁迅买书会记下花了多少钱,而韦力从不记账。“花了就花了,花了就没了。难得糊涂,比较痛快。”赞同近代著名民族实业家、古籍文物收藏家周叔弢的观点,韦力很多年来,再没有在自己的藏书上加盖过私章。
寻访、写作是向历朝历代藏书人的敬礼
韦力不但藏书,如今更多的精力投入在写书,相继出版了《古书收藏》《古书之美》《书*寻踪:寻访藏书家之墓》《觅宗记:佛教八宗一派遗迹寻访》《书楼觅踪》等十多部著作。中国到底有多少藏书楼?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十多年来,韦力一直在寻找的路上,用寻访实录的方式,在他的心中,他在做的是对历史遗迹的考察,是以所谓的现实来验证文献,凡是和传统文化有关的人事,他都要去觅一觅。“正常情况下,每个月走10天,回来写20天。因为寻访没有依靠,虽然你明明知道这个遗迹很重要,它在今天却可能已经荡然无存。所以在寻访过程中需要不断查各种史料。”
韦力习惯一个人孤身寻访,而这种寻访式的写作,差点让韦力付出生命的代价。年4月24日,韦力独自到河南安阳拜谒灵泉寺,这里是玄奘去西天取经前拜访的第八个师父的所在地。当时,他正在寺院内察看石碑,突然,身边的一块大石碑毫无缘由地倒塌,砸中了韦力的左脚。韦力血流满地,在荒野中待了几个小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血流完就死了。”他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一块塑料布,拧成绳勒住了腿。一个偶然路过的出租车司机发现了韦力,医院,韦力回忆,“当时我疼得把护理床的床单都抓烂了,手上都是血。”回京后的治疗更是凶险。因为急切中勒住腿止血的塑料布太脏,韦力截肢后伤口感染,难以愈合,五次大手术后,韦力左腿膝盖以下部位全部截掉了。
经历一场生死,为了写书,韦力的“收藏”,多了一本残疾证。活过来后的韦力看人看问题的方法都不同了。唯一不变的是,他没有颓废。在家休息了一年多,戴着假肢,竟然又上路了。韦力说,“腿都跑断了,如果以后不跑了,多冤枉。”
不仅如此,韦力变得更加勤奋和执着,他现在每天上午准时到办公室工作,并且招聘了两个古文基础不错的打字员,上下午各一位,帮他做录入扫描这一类的工作。“我现在的文章都是口述。每天晚上6点半到11点半看资料,看完之后基本上一篇文章就构思出来了。第二天到办公室我口述,打字员录入。”那次事故让他的右手拇指也受了伤,所以韦力不得不借助打字员的帮助写作。“我突然意识到人生的无常。但是,我对书的挚爱,尤其是那毫无节制的展延,正是我乐观向上的最佳注脚。”韦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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