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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4 12:37:00
南渡北归NANDUBEIGUI南渡北归篇

《南渡北归》第二部,突出地再现了董作宾、李约瑟、童第周、陶孟和、沈性仁、梁思永、蒋梦麟、闻一多、刘文典、罗庸、郑天挺、吴晗等中外知识分子,在民族危亡的艰难岁月里,颠沛流离,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从不同的角度还原了西南联大学潮与闻一多被刺案真相,对自由知识分子群体于时代大潮中的分化与演变,作了深入细致的探究,被蓄意掩盖的历史隐秘得到了充分揭示。

“国宝”刘文典在北返大潮中,有两位联大教授未能随师生同行,留在了昆明云南大学和国立昆明师范学院任教。一位是联大中文系主任罗庸,另一位则是大名鼎鼎的刘文典。罗是大半属于自愿留在昆明师大,少半是与傅斯年关系不睦,或者说傅斯年不希望其北归。而刘文典进入云大却另有一番隐情,且这隐情与闻一多有着公私兼及的藤葛。

据钱穆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联大解散后,“旧同事留昆明者仅二人,一为刘文典叔雅,余在北平时为清华同事。住北平城中,乘清华校车赴校上课。有一年,余适与同车。其人有版本癖,在车中常手挟一书阅览,其书必属好版本。而又一手持烟卷,烟屑随吸随长,车行摇动,手中烟屑不能坠。万一坠落书上,烟烬未熄,岂不可戒。然叔雅似漫不在意。后因晚年丧子,神志消沉,不能自解放,家人遂劝以吸鸦片。其后体力稍佳,情意渐平,方力戒不再吸。及南下,又与晤于蒙自。叔雅鸦片旧瘾复发,卒破戒。及至昆明,鸦片瘾日增,又曾去某地土司家处蒙馆,得吸鸦片之最佳品种。又为各地*人旧官僚皆争聘为谀墓文,皆馈鸦片,叔雅遂不能返北平,留教云南大学”。

周作人晚年在《北大感旧录》中,专设一篇“刘叔雅”回忆文章,说:“刘叔雅名文典,友人常称之为刘格阑玛,叔雅则自称狸豆乌,盖狸刘读或可通,叔与菽通,尗字又为豆之象形古文,雅则即是乌鸦的本字。叔雅人其有趣,面目黧黑,盖昔日曾嗜鸦片,又性喜肉食,及后北大迁移昆明,人称之谓‘二云居士’,盖言云腿与云土皆名物,适投其所好也。好吸纸烟,常口衔一支,虽在说话亦粘着唇边,不识其何以能如此,唯进教堂以前始弃之。性滑稽,善谈笑,唯语不能择言,自以籍合肥,对于段祺瑞尤致攻击,往往丑诋及之父母,令人不能记述。”又说:“他的说话刻薄由此可见一斑,可是叔雅的长处并不在此,他实是一个国学大家,他的《淮南鸿烈集解》的著书出版已经好久,不知道随后有什么新著,但就是那一部书也足够显示他的学力而有余了。”

钱周二人皆为刘文典在北平时的同事,其回忆有一定的可信度,只是过于简洁,尚有更多信息没有道及,外人也就无法有一个明晰的了解。尤其是周作人出于自身利害考虑,在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对七七事变之后,二人于刘文典北平的居处那段“较劲”式交往则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半字提及,致使这段历史湮没半个世纪不为外界所知。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陈寅恪热”的出现,刘文典这个陈寅恪昔日的上司兼同事,也在九泉之下跟着升起温来,大有起死回生、重返人间之盛景。

根据好事者发掘的散落材料,对刘文典的秉性品行,道德文章,奇人奇事,可以描绘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刘文典与夫人张秋华合影(引自《刘文典传闻轶事》,刘平章主编,云南美术出版社年出版。以下引图同)刘文典,字叔雅,祖籍安徽怀宁,年生于合肥,既是一位才高学广的“博雅之士”,又是一位恃才自傲的“狷介”之人。年,刘氏在芜湖安徽公学读书时,就加入同盟会。年,刘文典走出国门,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学习日、英、德等国文字,同时受业于在东京主办《民报》的国学大师、反清斗士章太炎,并成为章氏的得意门生,积极筹划反清谋杀活动。辛亥革命爆发后的翌年,即年,刘文典回到上海,担任于右任、邵力子等人创办的《民立报》编辑兼英文翻译,宣传民主革命,对袁世凯集团进行口诛笔伐。年3月,恼-羞-成怒的老袁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闷气,暗中派出刺客,瞅准机会于上海车站一下结果了宋教仁(时任国民*代理理事长)的性命。当时跟在宋氏-屁-股后头提包的刘文典同时遇刺,手臂中弹受伤,幸亏躲闪及时,才捡得一条性命。同年,孙中山发动二次革命失败,再次流亡日本,组成中华革命*。刘文典复去日本,结识孙中山,并在孙的亲自主持下宣誓加入中华革命*,一度担任孙中山的秘书,积极主张以刺杀、车撞或引爆自制炸弹等恐怖活动,来打击、推翻袁世凯集团的统治。

老袁一命呜呼后,国内革命形势发生了变化。年刘文典回国,对*阀混战、商业凋零的残酷现实大为失望,在彷徨中决意以学问报国,不再过问*事。年受陈独秀之聘出任北京大学文科教授,并担任《新青年》英文编辑和翻译,积极鼓吹另类文化在中国的传播,同时选定古籍校勘学为终身所系,主攻秦汉诸子,并以《淮南子》为突破口加以研究。经过数载苦钻精研,终以皇皇大著《淮南鸿烈集解》与《庄子补正》十卷本震动文坛,为天下儒林所重。刘氏因此两部巨著一跃成为中国近现代最杰出的文史大家之一,为学术界广为推崇,一度被蒋介石抬举为“国宝”。

少年得志、中年成名的刘文典,逐渐形成了狂狷孤傲的性格,不但不把一般学者文人放在眼里,一旦火起,还要给对方以拳脚交加的教训。据周作人回忆,年五四运动之后,北大校长蔡元培辞职悄然南下,6月3日,北大学生近千人被当局逮捕。5日左右,北大教授在红楼第二层临街的一间教室里开临时会议,除应付“六三事件”,还商讨如何让蔡元培重返北大掌舵的问题。脑后拖一条*毛小辫,满口“仁义道德”和“春秋大义”,号称北大最古怪人物的辜鸿铭教授登台发言,赞成挽留校长,其理由是:“校长是我们学校的皇帝,所以非得挽留不可。”台下就座的《新青年》编辑们熟知辜是一位十足的“保皇派”怪物,又是出于挽留蔡校长的好意,没有站起来与他抬杠较劲儿。想不到接着上台的一位姓丁的理科教授,却让众人郁闷至极。此人是江苏人,本来能说普通话,可是这回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或发了什么神经,在台上却说了一大串叫人听了难懂,而且又非常难过的单句。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地说:“我们,今天,今天,我们,北大,今天,今天,北大,我们……”如是者反复嘟囔。时在下午,又在高楼上一间房里,聚集了许多人,在热闷的空气中,听了这单调的神经病发作一样的语句,有如屋顶上滴着漏水,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大家正在焦躁不安,忽然有人开门把在座的刘半农叫了出去,不久就听到刘氏在门外顿足大声骂道“混账”,里边的人都愕然出惊,在台上正啰唆不止的丁教授同样吃了一惊,并神经质地以为是在骂他,便匆忙下台退回了原位。

会议中途停顿,刘半农进来报告,才知刚才所骂的是法科学长王某,原因是为了给被当局捕捉的学生赠送食物而引起纠纷,事情闹到身为教授会干事负责人的刘半农这里,刘听罢不禁火起,遂破口大喝一声,算是给众教授解了围。对这个意外的巧合,周作人颇为感慨地说:“假如没有他这一喝,会场里说不定会要发生很严重的结果。看那时的形势,在丁先生一边暂时并无自动停止的意思,而这样地讲下去,听的人又忍受不了,立刻就得有铤而走险。当日刘文典也在场,据他日后对人说,其时若不因了刘半农的一声喝而停止讲话,他就要奔上讲台去,先打一个耳光,随后再叩头谢罪,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当时看刘文典义愤填膺的样子,真有可能蹦上台去给那位丁姓教授一记耳光,或一顿乱拳将其打趴在地。只是令大家想不到的是,此次刘文典该出手时没出手,九年之后,反而有别的强人出手,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

年8月,刘文典由北大回老家创办安徽大学,出任文学院院长,行校长职。11月,安大学生先是与省立第一女中校长程勉发生冲突,继而由于*警弹压引发声势浩大的“皖省学潮”,一时四方震动,舆论哗然。安徽省代理主席孙孟戟不能解决,恰遇蒋介石巡视到安庆,蒋氏闻知此事,性起之下,当即决定要扮成戏台上的“八府巡按”,召见刘文典予以“训示”。

北伐成功之后,蒋介石的名望大增,号称中国独一无二的铁腕强人,世人多有敬仰者。在这位“虎而冠者”的强人面前,学界大腕儿如胡适、丁文江、翁文灏、朱家骅等温和派人物皆毕恭毕敬,即便骄狂霸道如傅斯年者,对蒋介石其人亦敬佩有加,深为尊重,每论及蒋氏言必称蒋公或介公云云。有人云,傅斯年是学者中唯一一位敢在蒋介石面前跷起二郎腿夸夸其谈的,此话未必是真。倘真有其事,也是蒋氏逃台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的蒋家王朝早已失了往日的威风,是谓虎落平川被犬欺也——天下万事万物的道理尽在如此。而年秋后的蒋介石正是年轻气盛、春风得意之时,刘文典却不把这位事实上的一国之主当作一盘菜看待。在刘氏眼里,蒋氏只不过是只知操枪弄炮打混战的一介匹夫罢了。

当刘文典被一帮*警带入省府堂厅,见蒋介石端坐大堂正中欲做审讯状望着自己,略吃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刘既不脱去帽子,亦不向对方行礼,找了把椅子昂然而坐,做不屑一顾状。蒋氏一看对方的派头与架势,头上的火星“哧哧”向外蹿起。刚要发话,又见刘文典自身上掏出烟盒打开,抽出一支香烟,径自擦着火柴点燃,旁若无人地猛抽开来,烟雾直冲蒋氏的鼻孔。对抽烟喝酒之徒向来极度厌恶的蒋介石见刘氏做出如此癫狂之态,认为是对自己这位事实上的国家最高统帅的大不敬,是佛头抹粪,太岁头上动土,灶王爷跟前撒尿,心头之火再度蹿起,当场严厉喝道:“你就是刘文典?!”

刘氏抬了下头,吧嗒一下眼皮,口气生硬地回掷道:“字叔雅。”

蒋介石强按怒气,斥责刘氏身为国立大学校长,识文解字,为人师表,竟如此混账,对本公无礼云云。面对大动肝火的蒋介石,刘文典仍坐在原处仰头喷着烟圈,鼻孔朝天,极其鄙夷地哼哼着。蒋介石越看越恼火,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愤怒,猛地蹦离座椅,冲上前来指着刘文典的鼻子,让其交出闹事的反革命分子与煽动学潮、带头打砸抢烧的共*分子,严惩罢课学生,等等。

见对方如此轻佻,刘文典也顿时火起,照样蹦将起来,用“初如饥鼠兮终类寒猿”的奇声怪调,反指着蒋氏的鼻子厉声道:“我不知道谁是共产*,你是总司令,带好你的兵就是了;我是大学校长,学校的事自会料理,由不得你这个不成器的狗东西新*阀来多管闲事!”

蒋介石闻听此言怒火冲天,嘴里喊着:“大学学生黑夜捣毁女校,殴伤学生,尔事前不能制止,事后纵任学生胡作非为,是为安徽教育界之大耻,我此来为安徽洗耻,不得不从严法办,先自尔始。”话毕,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照准刘文典的面部“噼啪”扇了两记耳光,而后又抬腿用笨重的马靴在刘的-屁-股上猛踹两脚。刘文典一个趔趄,身-子摇晃着蹿出五六步远,头“咣”的一声撞在一个木头柜子上,巨大的冲击力将木柜拔起,“轰隆”一声撂倒在地上四散开来,刘文典也在惯性的牵引下扑倒在地。但仅一眨眼的工夫,刘文典就于满地乱书与碎瓷破铁中一个鲤鱼打挺站将起来,身\_体后转,倏地蹿到蒋介石面前,像武侠小说中飘然而至的英雄人物一样,飞起一脚,“噗”一声闷响,踢于蒋介石的裆部。蒋“啊”了一声,躬身猫腰,双手捂住下半身在屋内转起圈来,额头的汗水像秋后清晨菜叶上滚动的露珠闪着惨白的光芒,一滴滴飘落下来。众人见状,大骇,知刘文典的一脚正好踢中了蒋的小蛋蛋,急红了眼的卫士们一拥而上,将仍在抖动拳脚做继续攻击状的刘文典一举拿下,速将呈霜打茄子状的蒋总司令抬上汽车,送医院施救。

医院病床-上大汗淋漓地嗷叫着翻滚了半天,总算化险为夷,只是两个肉球已呈西红柿状急速膨胀起来,走起路来很不方便。为解所遭之-羞-辱与心中的愤恨,蒋氏下令以“治学不严”的罪名把刘文典扭送局子下了大牢,并宣布解散安徽大学,把为首捣乱滋事的共*分子捉拿归案,严刑正法。

消息传出,安徽学界和民众群情激愤,舆论哗然。安大师生立即组成“护校代表团”到省*府请愿,要求立即释放刘校长,收回成命。同时,安大师生致电时为教育部部长的蒋梦麟,学界领袖蔡元培、胡适等人请求援助。刘文典夫人张秋华于次日乘轮船至南京晋见蔡元培、陈立夫等*国要员。蔡元培得此消息,迅速联络蒋梦麟、胡适等同事好友,共同致电蒋介石,历述刘文典为人治学及任《民立报》主笔时宣传革命,以及追随孙中山先生鞍前马后奔波劳苦的功绩,恕其语言唐突,“力保无其他”(南按:意为刘不是共产*),并说刘有“精神不正常的老病”,强烈要求开释。面对全国掀起的强大舆论,加上蔡元培等教育界名流大腕儿,连同国民*要员陈立夫等一并出面斡旋,权力与事业正在上升但根基并未牢固的蒋介石,为个人威信与*治大局考虑,答应放刘,但以必须“立即滚出安徽地盘”为条件。如此这般,被关押了7天的刘文典,于12月5日获释走出了牢房。

遭受一顿皮肉之苦的刘文典并未服气,蹦着高儿大骂了一通蒋氏是一个*阀狂徒之后,卷起铺盖离皖赴京返北大继续任教。欲乘轮东下之际,安大师生、当地群众与省*府官员近千人到长江码头送行,省府代理主席孙孟戟拉着刘氏的手满含歉意地说:“虽在缧绁之中,而非其罪也。”这是孔子当年谈到被官府捉拿到牢狱的弟子公冶长时说过的话,意思是其人虽然被关在牢狱里,但这并不是他的罪过,后来孔子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公冶长。孙氏此言当然没有把女儿嫁给对方之意,但对刘文典不计名利得失,敢于和蒋介石拼上一家伙的胆魄与精神深感敬佩,遂以孔子之言示之。——令刘文典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了这一段传奇经历,他的声名一夜间传遍国内,为天下儒林士子所重。

就在抵达上海等待赴京的短暂间隙,刘文典专程拜谒了他的老师章太炎。年5月,章氏被上海市*部临时执委会指名为国内第一号学阀,呈请国民*中央加以通缉。此时的章太炎因对国民*与蒋介石不满,在同孚路赁寓闭门杜客,对国事、学术俱保持缄默,只是偶尔憋不住骂几句蒋介石“罪魁”以泄胸中愤懑。当他听毕刘文典当面怒斥蒋介石“新*阀”等事件始末,神情大振,当即抱病挥毫,书写了“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祢正平”对联相赠。赠联借用汉末狂士祢衡击鼓骂曹的典故,对蒋介石的专横独裁进行了抨击,内中透出对弟子所表现出的疾恶如仇精神的赞许。

章太炎书赠刘文典的对联到达北平后,刘文典于年5月21日会见了“少年同门,中年同事”,即同为章太炎门下弟子,并在北大任教的鲁迅,就有关*阀的所作所为“谈了一通”(《鲁迅日记》)。据刘文典回忆说:“老友重逢,欣然道故,真有说不出的高兴。我拉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藤椅边,说了半天的话。他平日很健谈,但是很少发笑,这一次谈到广东*阀考察他的思想时那种愚笨的很滑稽的情形,也撑不住发笑了。”就是这次会见,刘文典详细谈了自己在安徽大学与蒋介石冲突的细节和内幕,对其表现出的精神风骨与气节,鲁迅深表钦佩,事隔两年都念念不忘。年12月11日,鲁迅在左联主办的刊物《十字街头》,以佩韦的笔名发表了《知难行难》一文,内中说道:“安徽大学校长刘文典教授,因为不称‘主席’而关了好多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老同乡,旧同事,博士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称他主席!’”以此讽刺赴南京谒蒋介石的胡适等人的软骨症。一时间,此文风传学界,搞得“我称他主席”的胡适大栽脸面。刘文典所著《庄子补正》书影刘文典在北大任教两个月后,又接受清华校长罗家伦聘请,出任清华大学国文系教授,与陈寅恪成为同事,同时在北大继续兼课。年8月,因朱自清休假出国,刘文典代理中文系主任,成了陈寅恪的直接上司。此后八年间,刘文典继续进行古籍校勘工作,发奋著述,成果颇丰,先后完成《三余札记》《庄子补正》等著作,在学术界又引起一阵不小的震动,堪称国学领域唯一可与陈寅恪过招并有一拼的重量级大师。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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