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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2/25 13: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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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戏班?戏迷

赵继平

江苏

活了半辈子突然想起一句话,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或许是在大城市里生活久了,总感觉自己真的像是活成了高楼大厦里的“社畜”,越长大越孤单,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

每到一个陌生环境,不自觉地把周边的景象和家乡对比,就会把专注的目光投向故土的方向。望家乡,路远水长,随处都是惆怅,*土高原上那个贫瘠的山村,没有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只有*土地和梯田山脉,但却深深地埋藏着美丽的景色。家乡多的就是*土,一抔*土能干好多事,用土夯实而筑的窑洞,虽然没有城里高楼大厦的壮观,但温暖聚人气。家乡人凝集着憨厚,上演的故事传了一代又一代。

家乡的故事伴我成长,也滋润了我的心田,强壮了我的筋骨。几次回到家乡,感受都不尽相同,或是山林,或是生灵,抑或是满目沧桑的窑洞,尤其是那冷清的戏台,望着它,那种略带悲伤的忧虑油然而生。

戏台始建于哪个年代没有去考证,估计能够见证它诞生的老人早已离开了人世。自我记事起,戏台就耸立在村子里最平坦的地方,顶部就长满了杂草,灿烂的光泽已经褪去,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耀眼和挺拔。戏台外立面都是用*土和石头浇筑起的,大小不一的木板编织而成的顶部,被四根腰粗的圆木支撑,为麻雀栖身创造了条件。在我的记忆里,戏台功能颇多,文革时期开批斗大会,农业学大寨的动员会,大都是在这里举行的。每到开大会,叽叽喳喳的麻雀都会悄然无声,仿佛是在滋长起村书记的威风。其实,戏台真正意义上的功能是供村里放电影,唱大戏,那是乡亲们获取精神食粮的唯一去处。

一年四季戏台没有清闲的时候,大人们喜欢看戏,孩子们喜欢看电影、捉迷藏,每个人在舞台上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每当放学走出校门,我们就疯一样地向戏台跑,把书包丢在戏台的角落,三五成群地开始游戏打闹,最有情趣的是掏麻雀。村里的麻雀不但飞得高,筑巢也很讲究,窑顶的石缝,峭壁的石崖,大树的树头,都是麻雀的栖息地,但无论落在哪里都赶不上戏台顶部的夹缝,那里冬暖夏凉,还不受风吹雨打的折磨,估计能住进戏台的麻雀也是贵族一列。

麻雀巢穴很隐蔽,是为了躲避人们的侵害,但狡猾的麻雀也逃不过我们的视线。白小和我是要好的发小,他从小就机灵,胆子也比我大很多。每次在戏台掏麻雀,他都是踩着我的肩膀,腰里别着一根树杈,两手抱着那根圆木,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顶部。他能踩着戏台顶部的木头攀岩,只要有麻雀窝就不会白费力气,掏出来的麻雀和麻雀蛋用*泥土裹起来放进柴火堆,那种鲜美一点也不亚于城里的烧烤。

家乡的夏夜很醉人,繁星闪烁,流萤点点,田里飘过淡淡的花香沁入人们的心脾,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总会围拢在戏台谈笑风生,有躺着的,有坐着的,有文化的谈古论今,那些不识字的男女聊的都是道听途说民间轶事,实在找不到聊天的话题就满嘴放炮。当然,最能吸引人的是在戏台上放场电影,唱几台大戏。

每隔时日,总会听到激动人心的消息:“全体社员请注意,今天晚上放电影,片名到场就知道啦!”村书记高音喇叭里的话音还没有落,全村都会沸腾起来,就连在山里放牲口的也会早早下山。天还没擦黑,家家户户都会派人去占个位置,小板凳在前,大板凳在后,实在没有板凳就搬块石头,那种没有任何组织的安排却井然有序。那个时候,人们之间的过往大多在戏台上,传递出的都是和谐气氛,很少听到争吵打闹的杂音。

我家的一张板凳总是留给身体有恙的父亲。晚饭还在吃着,我就吵闹着母亲炒点黑豆或者豌豆。母亲也很为难,人家炒一碗管用,我们兄弟姊妹多分不过来。父亲经常哄骗我们说,豆子吃多了,受了凉就会放屁,几个姐姐听了就不敢分抢,我和弟弟发自内心地喜欢父亲的谎言。

我和弟弟口袋里揣着豆子,和母亲坐在属于自己的石头上,静静地听着放在戏台上喇叭的声音,只要片头出现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几个字,就浑身精神抖擞,要是战争片更会发出尖叫声:“打仗片!打仗片!”我所有的心思都沉醉在电影里的故事情节,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在电影里找到了自己的坐标。

白小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算命本事,他算的命相很准,后来还会治些邪头巴脑的病,十里八村的人们都信他,他就有了“阴阳先生”的名号,就连村里唱戏也是靠他算计日子。家乡常年干旱少雨,每到开春时人们就祈祷神灵保佑风调雨顺,自从听了白小父亲的占卜后,村里唱戏都定格在了二月初二。这个时间刚好过完大年,大家多的就是空闲时光,村书记年前就忙得不亦乐乎,登门拜访县剧团团长是最要紧的事情。

县剧团是全县的文艺领地,能到村里唱台戏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尽管村子贫穷,但属于乡*府所在地,书记也是扛着这面大旗,才有和剧团团长打交道的底气。不过,村民们都说书记有本事。每次都是书记还没有回村,剧团进村唱戏的消息早就传了回来。那阵子,村里所有的人脸上都挂满笑容,连同没有散尽的春节气息,全都飘逸在村头巷尾。

剧团到村里最难的是吃住,住的地方一般都选在公社的招待所,吃饭要轮流到村里的人家去。当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有这样的机会,干净卫生、热情好客,女人的茶饭做得好都是必要条件。书记把名额分配给生产队,队里按照条件再分到村民家,大家都拿出最好的菜来款待演员。

天色渐暗,戏台上的灯火已通透明亮,开戏前锣鼓要敲上几分钟,那是对还没有到场的村民发出的警告。大家很快找寻到自己的座位,那些从十里八里之外赶来的外村人,挤占了不少位置,因为是外乡人,大多会很自觉地站在边角地,也能听到本村谦让的声音,偌大的场面座无虚席,实在是人多,那些年轻的后生干脆上了窑顶,居高临下地吵嚷着:“开始哇,都坐好啦!”台下的欢笑声就戛然而止,一起等待好戏开场。我年幼听不懂唱腔,也不知戏文里的故事。父亲一边看戏一边讲给我听,我才知道唱的是晋剧《秦香莲》,秦香莲是戏里的主角,领着两个小孩跪在台上一边乞讨,一边控诉陈世美的无情,声泪俱下,旁边的两个小孩也泣不成声,博得村民极大的同情。台上演员在唱,台下村民有的在跟着学唱,有的女人在警告自己的男人不能当陈世美。父亲一身正气,就喜欢这部剧里的包拯,从父亲的口中我才明白,分到我家吃饭的演员就是台上的包拯,演陈世美的演员到了隔壁邻居家。我安静地坐在父亲的身旁,看着生、旦唱着戏文,走着碎步,舞动着水袖轻衫,他们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我都觉得可亲,却又如同在烟雾云海里。

青衣在戏台上轻歌曼舞,兰花指纤细修长,俏眼眸也是摄人心魄;须生浑厚的唱腔流入每个人的心扉,划开静夜天空里所有黑暗的角落……他们都是戏中的人,不时地更换着角色,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父亲不停地教育我,长大后要像包拯一样铁骨铮铮,背信弃义的事情不能做。对于父亲的话,我似懂非懂,在戏剧的高潮段落眼皮发沉,在父亲的怀里模糊地入睡。我陶醉在自己的梦里,不知道戏中情节的起落沉浮,不明白人间的炎凉世态,只是贪恋亲情的温暖,贪恋单纯的快乐。

我被父亲唤醒,戏也刚结束。夜色已深,乡亲们带着倦意离开了戏台,只有清冷的月光照亮每一个路人的归程。他们走在深深浅浅的小路上,已没有了来时那样的兴致,话语也少了许多。也许他们还沉浸在戏中,也许他们心里还记挂着家里琐碎的俗事,也许他们只想回去蒙头大睡。这些在夜晚行走的人,就如同流动的水墨画,给那些委婉的剧情平添了一些多彩的色调,也给乡村的夜色平添了几许动人的风景。

第二天清晨,演员在村里的各个角落练功,扮演陈世美的演员被村里的几个大婶堵在村口骂得狗血淋头、狼狈不堪。直到父亲和邻居大爷来证明,他并不像陈世美那样无情无义,而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时,大家才放过他。

大概是戏剧太有魅力的缘故,又过了两年,村书记突发奇想,准备组建村里的戏班,他的想法很快变成了现实,村里不少戏迷摇身变成了戏班里的核心骨干,油彩抹在脸上登上了戏台。有了自己的戏班子,想什么时候唱戏就什么时候唱,再也不要低三下四求县剧团,还能省下一大笔钱,装备自己的戏班。

每到秋收后,戏班就会找来剧本排练,《算粮登殿》《打金枝》《卷席筒》等,县剧团能演的戏,村办剧团每部都能唱。排练场就定在了大队部,那是全村地势最高的地方,建造风格很别致,据说是清代末年时就有的木质结构,冬暖夏凉,靠着院墙十米处还挂着一口大钟。戏班内部有个约定,只要快节奏地敲五下大钟,大家就集合排练,室内的戏班练戏,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戏迷,一些性子急的人干脆爬在窗户上,要不是畏惧书记的眼神,估计早就能把窗户捅得破烂不堪。

村里的戏班搭建后在戏台上演出了第一场就赢得好评,邻村十里八里的人们都来看戏,那些村干部上门求书记,就像当年村书记求县剧团团长一样,争相请戏班到自己的村子里唱戏,达成的协议是每年大年初三开始轮流进村演出。

大嫂有副好嗓门,唱青衣的角儿没有人能比得上。大嫂很入戏,她在家里做饭时也背着戏文,引得大哥一脸的反感,如果不是父亲的支持,大嫂的戏是唱不下去的。父亲不但支持大嫂唱戏,还能纠正她的痼癖动作,因为父亲是懂戏的。大嫂在《秦香莲》戏中扮演秦香莲,戏里需要一男一女孩童,父亲想到了我和三姐,从台下看戏,变成台上演戏,我和三姐很是兴奋。那个时候,侄女兰兰还吃着奶,为了能让大嫂唱戏,村里还给她配备了一头毛驴,每次外出演出,兰兰就坐进毛驴背上的大箩筐,三姐更多的是要替大嫂照看兰兰。

自从村里有了自己的戏班子,村里的热闹劲儿就没有消停。家乡有个风俗,大年初一,戏班子要走家串户给乡亲们拜年,乡亲们如同迎接亲人一样的充满期待,只要听到锣鼓的声音就点燃炮仗,院子里摆放着做好的馍馍,炸麻花之类的食品,主人又是递香烟,又是倒茶水,不吃不喝是不会放过的。院子稍大一点的,戏班会安排一个场面大的表演,施展不开的就唱几句:“过罢大年头一回,我们上门来拜年……”戏班子满村走串,空气中飘荡着火药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散发出的是浓郁的乡情,那种朴素的乡村文化影响着周边几个村庄,传承了很久,很久……

母亲八十岁时,吵着要回家乡过年,她膝下繁衍出大几十口人,从来没有一起过过年,母亲的要求并不过分。初一早上的饺子吃过,也没有等到戏班子来拜年,马路上很少有过往的行人。我突然想起儿时的戏台,情不自禁走近一看,眼前的一幕是一片废墟。村民说那*泥土建筑的墙壁早已损落,新建的戏台也闲置在那里,褪去了曾经的风华。

白小的父亲去世后,把占卜的绝活传递给了他,搭建新戏台选址也是他算过的。但他无论如何没有能算出新戏台的命运会在喧闹声中沉默,戏台上轻歌曼舞所寄予的优雅与从容,戏台下所展露的抒情与愉悦,生生不息了许多个年代,竟然走到了冰冷的边缘。那些曾经活跃在戏台上的戏班人员,和大嫂一样过着漂泊的生活,粉墨登台的欢乐再也没有流传后世,让古老的村庄低吟浅唱着迷离的叹息。他更不会懂得,戏班舒缓的是山村古老而疲惫的身躯,慰藉了许多躁动而怅惘的心灵!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赵继平,山西朔州人,现南京工作,用写作反思人生,让作品愉悦自己。在部队工作十八年,先后在《解放*报》《战友报》《河北日报》《内蒙古日报》等发表若干稿件。部队转业后到省级机关部门工作,边工作边思考,完成数十篇的理论文章,先后在江苏省委《群众》杂志、《中国环境监察》杂志发表,部分文学作品在《中国环境报》《羊城晚报》《南京日报》等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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