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姐家的李树开花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扎堆似地开着,弄得满树拥挤不堪。甚是热闹非凡。湛蓝的天上偶尔漂过几缕白色的云,像飞机划过的痕迹。房前菜园里,拴在猪圈旁的那条老狗不知是冲着云还是冲着天,抑或是冲着面前的那片黑土,茫然地眺望着。除非有陌生的人靠近这所宅院,否则它总是喜欢躺在它的窝里,或者是在窝旁晒太阳。它的眼睛总是带睁不睁的假寐着,安然地享受着它的晚年,在有雨的日子里躺在窝里回忆着年少时的狂吠和莽撞。这条老狗已经十五岁了,听村里人说如果按人的年岁算,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老年人的日子就像日落时的余晖,很快就被黑暗吞噬。2继母的脸色阴沉着,就像这北方天气,乍暖还寒,树叶还蜷缩在褐色的苞芽中,不敢伸展。 爸,你看我给你带回来啥了? 我刚进屋,就迫不及待地从背包里往出掏着从南方带回的土特产。掏着掏着,背包里的东西都掏得差不多了,看到那条给继母带回的香烟还有齐云白的枣糕。 婶儿,这是给你带的香烟和枣糕。 我赔着笑把礼物递了过去。 那谢谢了! 继母把东西接过去,嘴角呈两条对称的垂柳状。我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突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婶儿,又一年没见了,瞅你一点儿都没见老,还是那么漂亮。 还没见老呢?没有省心的事儿。 继母一边往桌子上端菜,一边没好气儿地说。菜端上来了,四个菜有三个是现成的,一盘不知道什么时候炒的花生米,每粒都抽抽巴巴的,像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虽说继母也是七十一岁的老太太了,但脸上的皱纹就很少,她的头发不知是烫过的,还是熨过的,一件镂空的褐*色中长款的小衫得体地罩在她还很丰满的有些矮小的身上。首饰在女人可以戴的部位都占据着。父亲是坐在床上的,这会儿也要从床上下来吃饭,他磨蹭着身子把脚悬在床沿上,两只手支撑着床,想让脚很快落进拖鞋里。可是那两只脚却不听他的使唤,徒劳地努力着,又一次次失败。正沉浸在回家喜悦中的我,赶忙过去把拖鞋套在父亲的脚上。 爸,你的腰肩盘突出严重了吗?不是每次打电话都说好些了吗? 嗯,是好些了,没事儿的,在床上坐久了,把腿坐麻了。 父亲说这话时口里像含着水。父亲下了地,两条腿像刚学习走路的小孩子,沉重的身体随着两条腿的前移呈一蹲一蹲的姿势,右边的胳膊靠着腰部向后无力地摆动着。当父亲在我的搀扶下坐定。继母斜睨地扫了父亲一眼, 还腿麻了呢,腿都不好使了,脑袋也糊涂了。 继母嘴里嚼着一块烧鸡肉,她吃饭的时候嘴是不张开的。腮帮子和嘴向一侧有规律地蠕动着。没拿筷子的那只手只伸出一根食指,在自己太阳穴处划着圈儿。 爸,你怎么了? 我心跳加速,一年没见,父亲真的头脑不清楚了吗?我忍着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的哀伤。 别听你婶儿瞎说,爸脑袋清醒着呢。 父亲颤抖着手端起饭碗,又放下了,用筷子给我夹了一块排骨。 吃吧,都一点多钟了,都过饭时了。坐了那么久的车,都累坏了吧? 父亲慈爱地看着我。 还说我瞎说呢,他自从得了脑梗,就脑瓜子不清楚,把钱看得可严了,防我像是防贼似的。 爸,你什么时候得的脑梗?!怎么没告诉我呢?! 我讶异地直视着父亲。 这不是都好了么,你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趟多么不容易。 父亲笑了笑,看起来就跟哭似的。继母这会儿可能把嘴里嚼烂的东西都咽进肚子里,她张开了嘴,哼了一声, 要不是我心眼好使,给你儿子他们打电话,你还能活到现在啊,早死了!你那可是脑梗啊,要不及时去医院的话,命早没了。 父亲什么也没说,厌恶地看了一眼继母,催促着我吃饭, 快吃饭吧,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啥话以后再说。 我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只吃了几块雪白的,白得有些异常的猪皮冻子。这餐饭就这么草草地吃完了。我帮着收拾碗筷,继母猛然问我, 你啥时候回村里(故乡)啊? 我大姐和二姐听说我回来了,一会儿要赶到这里来看我,我跟着她们明天就回去。 我有些尴尬地说,莫名有种被驱逐的紧迫感。 啊,你明天回去啊,把你爸也领回去呗,把他那钱啥的都拿走,他脑筋不好使,成天疑神疑*的怕我偷。 继母冷冰冰地说。我 啊——啊 了两声,不知道怎么接下继母的话,如果继母不说让我把父亲带回村里去,我也会带着父亲回村里的,因为每年只回来一次,想与父亲多呆一些时日。父亲和大哥是住在县城的同一个小区的,买房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这个小区。大哥第二天就早早地来了,开着电动汽车来接我们,负责把我们送回村子去。大哥把我们送回村后,就又回县城了,大哥村里也有一百多亩的田地,等到过几天大面积种地的时候再回来。3我们第一站落脚的地方,就是村里的大姐家,大哥二姐和三姐家在村里也有房屋,只是一直空着,他们都是常住在城里的,种地的时候回来种种地,种完之后就破马张飞地又回城里了,秋天的时候再回来收收庄稼,村庄成了他们临时的客栈。只有大姐和姐夫是常住沙家浜的,姐夫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拿着根葱蘸着大酱吃。姐夫有时会咬着一口大葱,得意地说, 在村里呆着,咱们吃啥都不用花钱,像这大葱,城里人吃棵葱也要花钱,一斤也要好几块钱呢。 妈呀,秋天的时候,那柿子满地都是,红的*的还有绿的,吃不了,都烂园子里了。豆角子,*瓜,青玉米 咱们这黑土地都不用上化肥,长得都是滴哩嘟噜的。 大姐五十多岁了,满口的牙都是假的,可能还有一两颗是从娘胎里带出的原创作品。大姐是经年住在村子里的,村里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极好的,就连房前屋后那一堆堆随风扬起的柴灰,落在她的脸上也会觉得是风给的温柔。她很瘦,瘦成了一副骨架。脸上黑黑的,每天都会准时地擦一些增白的防晒的霜了乳了的,可因为实在太黑,都成了浮粉。黑得就像掉在垄沟里的豆包——楞眼找不着。五十多岁的人了,腿脚却异常的麻利,这么说吧,谁跟大姐一起出发,大姐必保第一个到达终点,真就纳了闷了,那腿咋就成了神腿呢,谁也无法追赶上她飞快的脚步。那两条我亲眼所见的裸腿,分明就是皮包着骨头的,两侧的骨头赫然地向外凸起。大姐摆楞着她那两条麻杆儿一样的腿,开玩笑地说, 这腿长成这样,是不是畸形啊? 我撇着嘴说, 就你这腿,还能是畸形呢?都赶上那飞毛腿了。 大姐听完哈哈大笑起来,那带着牙床的假牙不合时宜地掉了下来,又被大姐用舌头硬怼了回去。4过了几天,大哥和三个姐姐都开始了起早贪黑的春播忙种生涯,种完了苞米种*豆,我在家负责照顾父亲和管这帮人的后勤。哥哥姐姐们在地里忙,我在家里忙。哎,都说是农村,诺大的三四间房子,屋地都整的是地板砖的,姐大人们吩咐道: 擦地板砖要用抹布擦,用拖布拖的不干净。 于是乎,吾乃连滚带爬,使出洪荒之力。也累得个气喘吁吁,硬生生把这面积庞大的地板砖擦得光亮如镜。父亲妥妥地在炕头的被子上坐着或躺着,如有想方便之意,遂高呼一嗓,吾乃应声前往,不敢怠慢。这天,我在百忙中有了一点空闲,很享受地摆弄了一下手机,忽闻一阵阵的叹息之声传入鼓膜。 爸,你怎么了?咋不高兴了呢? 我连忙凑到父亲跟前问道。 咱们回村那天你婶儿说要去大庆她儿子那里,我估摸着不能回来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不会的吧。 你婶儿这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你看她打扮的那个洋气,一天换好几套衣服,屋里屋外穿着高跟鞋。七十多岁的人了,看着太过份了。要说在大庆找个有钱的老头还真能找到。 不管咋说,你和我婶儿都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她不能说走就走的。 父亲接过话说: 你婶儿经常跟我说,她同事找了个老头,人家那老头还不用给做饭啥的,一个月还给她同事四五千块钱的零花呢。 你还没看出来吧?她现在变了。 我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这次回来我婶儿不像从前了。 她儿子要交社保,一次要交六七万呢,让我给拿钱我没给拿,就生气了。 父亲把要淌出的口水咽了下去,然后对我说。 那就给拿点呗。 我大大咧咧地说。 你这孩子,真是傻,我把钱都给她拿出去,她也不会满足。你婶儿太虚荣。哪像你妈那么朴实啊!可惜你妈走的太早了,她要是活着多好。 父亲正说着呢,突然冲我问了句, 你哪天给你妈上坟去啊,别忘了给她烧一盒好烟,活着的时候就愿意抽洋烟。 爸,你说我婶儿要是不回来咋整?不管咋地她能给你做个饭洗个衣服什么的,都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不能一点感情也没有吧? 我都说过了,等以后我先走了,把房子留给她,你没看嘛,自从我生病她就变样了,还想要房子又想要我的钱。她的退休工资都给了她儿子,还强行想霸占我的退休工资。 那怎么办呢? 我像陷进了迷团,百思不得其解。 随她吧,她回来当然是好,管咋地有个人照顾我,再说你婶儿从前待我还挺好的。她要是回来的话,以后我百年之后房子就留给她,我手里的钱是不能都给她的。 爸,你明天给我婶儿打个电话吧,她要是接的话就能回来,要是不接就不能回来了。 我说。第二天,父亲真给继母打了电话,那头的电话接了,说过几天就从大庆回来。并嘱咐父亲按时吃药。与继母通过电话之后,父亲竟然能在屋里一连走了好几圈儿了。5春播在哥姐们披星戴月般的辛劳中匆匆结束,大哥和二姐三姐都张牙舞爪地回城里了,身后留下了扬长而去的尘土。这天中午,我和父亲,大姐都甜蜜地睡了一个午觉。姐夫跟着打鱼的队伍去通肯河网鱼去了。睡到大约两点钟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醒了,父亲在里屋摆弄着手机,他的手机里有最近大姐找后院的大脸媳妇给下载的快手。快手里的草根歌星声音有些怪异,不谙快手之道的父亲,总会弄出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来。我和大姐在外屋的炕上唠着磕,大姐突然竖起了耳朵,冲我说, 你听听啥声?咔嘣咔嘣的! 是爸整那快手整的吧,你看爸也迷上快手了,狼哭*嚎的啥声都有。 我忍俊不禁地说。听我这么说,大姐又把装瓜子儿和苞米花的两个塑料盒子都拿了出来,一门让我吃,不吃还不行呢。大姐就是这样的,自从回到村里来,每天的饭桌上都是她精心为我和父亲制作的美味。她瘦弱的身子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忙碌着,土豆磨糊,粉面蒸饺,苞米茬子,豆包,粘糕饼子,手擀面条,小鱼酱(通肯河里的开河鱼),铁锅炖大鹅,婆婆丁等等。数都数不过来,不管是我和父亲喜欢吃的,还是不喜欢吃的。大姐都会不辞劳苦地去做。而且大姐总是一个劲儿地往我们的碗里夹,生怕我们吃不饱似的,致使我的体重猛涨四五斤。6我和大姐正在炕上一边唠嗑一边嗑瓜子呢。房门一下子开了,冷不丁探进个头来, 大姐,你家下屋着火了! 啥?! 大姐蜷着的腿,像弹簧一样被弹开,飞也似的向下屋跑去,竟然忘了穿鞋。反应慢半拍的我也随后跟了出去。下屋里这时已经浓烟滚滚了,靠着北墙放着的冰柜着起了火焰。冰柜上方的一大摞电线还有电闸以及周围拉扯出的电线,都以迅雷不及
中科白癜风让寒假不白过掩耳之势着了起来。发出辟哩啪啦的声响。大姐拼命地往着火的地方冲,我也紧跟其后,可是那浓烟中灼热的恶浪一次次无情地向我们的脸上身上涌来,令我们连连后退。可是那火势越来越凶猛,火舌舔着房梁四处漫延。大姐不顾我的拉扯,奋不顾身地冲进浓烟中,把着火的那边的后门打开。后门打开后,浓烟被稀释了一些,没有先前那么浓烈了,我跑进里屋,不管什么桶和盆都伸进水缸里往出舀水,跑着把水往起火的地方浇。可是电引起的火灾,水浇上去并不起多少作用,满满的一大缸水眨眼间就浇没了,火焰还在凶猛地燃烧着,情急之下的我,把大姐家的两个铁锅盖还有沉重的铁鸡笼子都拿了过来,扔进焰火中,企图压灭那凶猛的火魔。幸好那个时间段风停了,火舌只是顺着电线向着房顶和门外伸舔着,下屋里的大梁都着了起来,起火的三线电马上就要漫延到房顶上的高压电了。不知是谁说了句, 把那高压线掐断,要不然就没救了! 已经呆若木鸡的大姐听到这话时,腾的一下就上了房,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的轻功。 快下来,高压电会打死你的! 我欲哭无泪地喊着。大姐就是不听,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着根大棒子,拼命地捶打着那着火的电线。那电线好像被大姐活活打断了几根。这时下屋里的火势更加有恃无恐,大姐哭喊着, 快把我的大四轮子开出去,赵国,赵国! 大姐在村委会任职的叔伯小叔子冲进火海中,把特大型号的四轮车带着火开了出来,就像太阳神之子法厄同驾着的太阳车一样。在下屋里,离着火的地方只有一米多远的地方,放置着一大铁皮桶的柴油,还有一桶汽油。在这紧急关头,大姐夫回来了,我和大姐看到大姐夫回来了,就像看到了救星。当过电工的姐夫急中生智地用钳子掐断了着火的电线。电断了,没有电了,看热闹的人一看打不死人了,都七手八脚地把急时运来的水往火上浇。一场因冰柜自燃而导致的电失火终于告一段落。下屋里烧得乌七八糟的,大姐的脸被熏得愈发的黑了,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她见人就嘿嘿地笑,露出的假牙和假牙床,显得更白了。火灭了之后,纷纷有人来看望,大姐坐在被扑灭的火灾现场,拿一盒香烟给过来慰问的人抽。大姐回头对我说, 给姐冲泡一袋稳心颗粒。 我给大姐冲了一包稳心颗粒,自己也冲了一包。7大姐家着火的时候,我把父亲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火灾结束后,父亲第一时间给继母打了电话,问继母什么时候从大庆回来,他想回县城的家中。继母说她已经回来了,正在县城的家中呢。父亲听说继母回来了,执意第二天要回县城的家中,我不肯,大姐桌上桌下的伺候我们快二十天了,在大姐需要安抚的时候怎么能一走了之呢。在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我和大姐因为惊吓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吃完午饭我和大姐都带睡不睡地躺着,我在迷迷糊糊中发觉大姐好像出去了。问了父亲之后,断定大姐去挖婆婆丁了,听说我要回南方了,大姐要把婆婆丁晾干了给我泡茶喝。快到做晚饭的时候,大姐笑嘻嘻地像作贼似的回来了,挎着一大篮子的婆婆丁。 刚失完火,你哪来的心情去挖婆婆丁,瞅瞅你瘦的,皮包骨头似的,哪来的那些力气。 我嘴上嗔怪着大姐。心里有种想哭的欲望。我和大姐正在摘婆婆丁的烂叶和根的时候,大姐抬起头,冲着后窗户瞅了瞅, 妈呀,婶儿来了! 说完就以飞毛腿的速度跑了出去。继母来了,蹬着一双在早春穿着还有些早的网面
白癜风会诊活动短皮靴,一件藕粉色的风衣,下身穿着一条镶着蕾丝边的黑裤,一顶带着水钻的遮阳帽。戴着的眼镜,不知道是花镜还是近视镜。看上去有些像淡紫色的,使得两只眼睛像涂了这种颜色的眼影。继母喜欢抽烟,她夹着烟的姿势很有风度和气质的。她在大姐欢天喜地的迎接中进了屋,又进失火的下屋瞧了瞧。我心想, 这继母真行啊,看大姐家失火了,自己花七八十块钱打车特意过来看望的,自己的亲妈也不过如此啊! 继母在房前屋后视察了一番,大姐把家里能拿出的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款待继母,整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继母吃东西时很淑女的,慢条斯理地吃着。父亲看到继母来,显然也很高兴,讨好似地说, 我们明天都想回去了,没想到你来接我们了! 继母抬眼瞅了一下父亲说, 这里多好啊,在家里哪有这么多好吃的,这农村空气多新鲜啊,对你养病也有好处。还有闺女伺候着你。 随后又吃了一口什么,腮帮子向着一侧蠕动着。接着说道, 你回去谁伺候你呀,我还要走呢,我都想上河北去了,上我妹妹那里去了。现在我啥也不想干了,就想出去玩去 父亲的脸色霎时有了变化,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也是我的家,我想回去就回去。 大姐好像听出了什么,有了心事,不再像继母刚进屋的时候,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失火的事儿了。吃完晚饭后,继母坐在靠着窗户的地方抽烟,冲着躺在里屋的父亲说, 你说过把房子给我的,我要把房子抵押出去,给我儿子贷款办社保。 父亲没言语,大姐低着头不说话。我想说,那房子可是我父亲自己出钱买的。第二天,我们就都回县城了,父亲对我说, 树根不动弹,树梢瞎摇晃。